走进问题深渊后的自我凝视 - 门内专访梅卡德尔

门内音乐 X 梅卡德尔

用对话解锁独立音乐另一道门

Livehouse的晚8点，灯光昏暗，台下涌动，人人翘首观望一场好戏，似是如约而至的相聚。

年初，梅卡德尔在成都的年度专场有些特别，纪录片首先开始播放，主角是梅卡德尔，大屏幕上演乐队日常，穿插了第一视角的表达，都是些难以见到的真实生动。台下的乐迷随即被带入梅卡德尔的世界，他们目睹了喜欢乐队的另外一面，时而被逗笑，时而沉默不语。在滚动的片尾中，灯光逐渐点亮，轮到梅卡德尔的时间，赵泰身穿演出服登场，从服饰到妆容化身戏谑的小丑形象，宣告着“梅卡德尔的戏剧就要开始了”。

行至高潮，当身边的乐迷逐渐撞击人潮中心，有人冲向舞台一跃落下，试问：“这次谁又将掉入他的陷阱呢？”——

梅卡德尔乐队 - 自我技术

● 第一幕：“进入梅卡德尔的《自我技术》”

2018年底，梅卡德尔在成立四年后，发布了第二张录音室专辑《自我技术》。

当初发布第一张同名专辑的梅卡德尔，并未料及第二张的具体模样，只以连贯性的音乐思考推移时间，顺势走入更深的意识纬度。或许，音乐的方向早已在暗中锚定位置，而《自我技术》的出现，意味着梅卡德尔这座有声大厦的阶段性竣工。

提及同名法国哲学家福柯著作的《自我技术》这张新专辑，主唱赵泰表示，《自我技术》是福柯在法兰克福学院教学时的一个学期课程总结，主要讲述了技术性的问题，即“如何呈现自我”，“如何实现自我的一种控制和约束”，“如何以权力技术支配自我”等。在赵泰看来，这种实用性的理论知识具有普世意义，因为缩小至当下生活环境和范围里来看，“自我技术”是十分缺失的 。

“在关注自我的层面和角度而言，完全没有用一种类似福柯提出的技术性方式去面对自己，而是在缺乏逻辑思考，缺乏哲学理论的状态下去面对，更没有沉淀总结‘自我技术’。”梅卡德尔寄托于音乐，以能实现的音乐表达方式重新传递“自我技术”，进而衍生出一种当下新的“自我技术”体系 。

“所以，这个‘自我技术’的载体可以是音乐的语言，也可以是其他的语言。”

“音乐应该是一个介质。”

“那么如何接收这股外来的方法和技术，转化为自我所用，又成了新的课题。”

赵泰很快给出了他的答案：“先将其他的知识吸收进来后，通过精神内核转化为让人更加强大的一种方式，这种强大准确说是思维或精神能力层面的。而精神内核可以理解为信念或信仰，也可以理解为主体所坚定和保持的东西，即一种自我的姿态，这些都属于自我竞争力，但是我们缺失这一环节的情况比较严重。 ”

探讨精神层面问题时，赵泰显得十分健谈，这与他长期阅读大量书籍密不可分，音乐创作的感性表达倒有些不见踪影，让人错觉在与某位作家交谈，转而我们聊起了一个看似非理性的热门问题。

“新专辑有一首歌《A.I》，有人说创意已经不属于人类了，你认为呢？”

“挺绝望的一种看法。我想创意还不会被A.I所替代，因为A.I还未达到自我意识觉醒的程度，而是通过程序控制运行，只能做出‘对’与‘错’、‘是’与‘否’的指令。 我们更应该担忧，人类是否过于依赖和信任A.I技术，陷入各类电子产品中，现在的大数据时代反而左右了人类。当今社会常提倡理性思考，却将感性磨得更加平庸了。很多所谓的艺术和创意，更多是理性之上激发出来的，并不一定具有真正创意。还有之前的《寻找多莉》，之所以会对A.I和克隆这些领域特别着迷，因为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面，难以忽略。”

除此之外，还有环境破坏和对爱情的不尊重等话题，也收纳为梅卡德尔的新专辑容器。介于机器的冰冷和人性的光辉之间，每当社会发展出一个新的事物中心，这些都真实在身边发生，只是借以梅卡德尔的音乐外壳传递而已。

在梅卡德尔的控诉和表达中，包裹着炽热温度和冰冷自省的火焰，当我们被点燃的时候，别忘了你我就身处其中。

● 第二幕：“如何实现独立乐队的自我技术？”

2009年的石家庄，赵泰在这里组了自己的乐队——“赵的立方体”，混迹于后朋、后摇或者一些实验的音乐场景中。

南下广州后，进化为“梅卡德尔”乐队，即使最初也有后摇成分，但赵泰觉得范围太狭窄，更贴切的梅卡德尔的定义是后现代摇滚，即秉承后现代艺术，试图以一种拼贴和抽离艺术的方式，如此表达摇滚乐。

与许多地下乐队突围的方式不同，这支后现代摇滚乐队在2017年巡演收官之站中，以极具张力的非典型现场表演感染了李志，随即得到李志在微博上的严重“点名”：“今晚在欧拉看了梅卡德尔的演出，非常非常牛逼。惭愧的是我之前居然不知道这支广州乐队。严重推荐给大家。”

聊到我当初开始听梅卡德尔，也是受李志的推荐，赵泰说：“要说感谢，那就太见外了，或者太俗套了。但我欣赏李志的一点在于，不断地为后人试错，比如说乐队如何规划、如何演出、以及如何运营，他去做勇于迈出那一步的人，因为不断试错导致他陷入一种比较困难的境地，但他仍然很勇敢，比如版权事件。作为层面比较高的人物，一般可能会有脾气或架子，但我最初接触李志的时候完全没有，就是很平等的一种交流，因为他会尊重所有音乐人。”

作为独立乐队的梅卡德尔，对“试错”同样有感触，不同于李志对整个环境的某种职责，梅卡德尔的试错指乐队的自我尝试，比如最早的时候，乐队从地下走到上面的这个过程。赵泰明白独立乐队的生存更为艰难：“我定义独立音乐，硬性指标是要独立运作，但也要有独立的思考，然后独立的精神、独立的人格，只有这些达到独立以后，才可能真正在音乐上面去表达，用什么样形式都不重要了。 ”

当天播放的纪录片《偶像》之《梅卡德尔的戏剧》中，记录了一支独立乐队的修炼之路，印象深刻的是：梅卡德尔通过众筹制作第二张专辑，亲历写歌创作、录音混音、找生厂商制作等一系列繁杂过程后，由于价格估算错误，导致预售价远低于成本，这样的结果只能乐队想办法承担，最终无奈决定将演出价格提高弥补损失。在这一年的视频记录中，还原了梅卡德尔第二张专辑的诞生过程，但这仅仅只是独立乐队的一个切面。

梅卡德尔注重音乐的质量，不亚于对音乐实体呈现的追求，之前曾被乐队成员说有“音乐洁癖”的赵泰，更坚信质量带来的正向意义，用他的话来说：“我们应该看重质量，而不是数量。现在随便打开一个音乐软件，独立音乐人的分类里面，数量可能成千上万。但真正有独立精神和独立音乐这种气质的乐队，机率可能连1％都不到，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2019年2月25日，摩登天空官宣：”来自广州的摇滚乐队梅卡德尔签约摩登天空BADHEAD厂牌，成为2019年开年以来摩登天空以全约签入的首支乐队。“这支独立乐队在四年独自运营后，选择加入国内最大的乐队联合体，即将步入一个全新的音乐阶段。

● 第三幕：一座布满暗号的声音语言剧场

相较于单独被划分为某类风格的乐队，梅卡德尔更是一个纷繁庞杂的音乐体系，在解构音乐语言的时候，总有令人意外的惊喜迸发。这与梅卡德尔的名字不谋而合，浪漫且危险的特工在声音故事线中，已暗藏尖锐的利刃，设下欲望的陷阱，甚至埋好了情绪的炸弹，在倒数高潮来临之前，听众早就无意识按下了开关。

“引导听者到达出口的过程是如何建立的？这也是一种互动。” 我有些好奇。

对于赵泰来说，出口意味着所有的门即为出口，当梅卡德尔用不同的表达和意象去抽象描绘的时候，每个听众能够自己走到想要的那扇门，也希望这扇门被打开以后，外面是真正光明的，并非打开以后，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们的音乐是真正希望人能够好起来，通过我们的表达，从而感受更多的思索，能找到‘自我技术’的内心精神力量，因为内心中的自我出口很重要。”

聊到这里，在解读梅卡德尔的音乐时，赵泰强调首先要回溯摇滚乐的诞生之初，融合了爵士、布鲁斯、乡村等风格，用更加激烈的态度去表达一种深刻的情感，这是摇滚乐的开端形式。在当代音乐的融合中，随着各类音乐风格的碰撞，摇滚乐已经逐渐衍生出新的流派。当后现代艺术开始出现，接着有了后现代摇滚乐，是以艺术拼贴的方式达成一种音乐上的效果。

音乐中后现代的拼贴手法并不多见，在梅卡德尔身上得到一种延续，具化为各种符号与意象的设置，无论是从内容叙事上的，抑或音乐层面上的。毋庸置疑的是，梅卡德尔更强调音乐性的表达，意味着一种足够梅卡德尔的声音。

有人说《自我技术》这张专辑听感变得晦涩，然而塑造这种自我声音更为艰难，赵泰说：“做当代音乐选择什么是一个困难，另外，理解并深入学习更是一个困难。比如举最简单的例子，我是从硬摇滚入门听摇滚乐，当我想要做这种音乐类型时，发现它源自很多东西，最终在挖掘过程中，发现需要学的东西永远都学不完。此时就会出现一个矛盾：我选择这个东西是不是错了。 ”

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其实并不是。把画面翻转过来的话，这其中会发现很多乐趣，很多优秀的音乐能够指引我们的音乐。在这个过程中，音乐带给了我们能量，以及坚持下去的信心。比如，成都年度专场的特别演出，也谈不上概念，说实话就是有意加入一些细节和小的想法，希望这些想法能通过音乐去呈现出来。”

“《自我技术》的实体专辑也加入了你们不少想法吧，很多乐迷说收到一面完整的镜子和一面破碎的镜子，这么做的用意？”

“第一张专辑是一个盘子的正面，当时是用图形画出来的，并非实体。我们想把这种破碎的感觉更加实际地拿在手里，所以有了一面完整的，一面破碎的。整体概念是延续的，其实现在已经在做下一张的设计概念，可以透露一点，也和这个概念有关。”

Photo by 网络

与其让乐迷单方面接收某种概念，梅卡德尔更希望听众在聆听过程中，感官的视野能够变开阔和丰富，这是他们选择很多方法创作和表达音乐的原因。加入舞台表演也是其中一种，梅卡德尔可以是鬼魅的黑天鹅，可以是忧伤的小丑，可以是挣扎的病人。在各种角色穿梭之中，戏剧的冲击力辅佐乐迷感知和交流着梅卡德尔身上的能量。

相比台上的狂热输出，台下的赵泰冷静思索，“我在台上的时候，是处在一个把自己抽离出来的真空状态去演出。问题是，这样之后，为什么大家还愿意并喜欢看我们的演出？我想，我跟大家一样都是在音乐中的，并非单纯的一个音乐演奏者，或站在舞台上的一个人。台上台下我希望是一致的，我只是梅卡德尔现场的一个音符。”

Photo by PH7摄影团队

在梅卡德尔的演出中，人人都可以是这个音符的扮演者。当天演出途中，几个黑衣人冲上台对赵泰进行了一番意外的戏剧冲突，台下乐迷在目睹过程中，猜测与理解同时产生。掠夺者也好，欲望化身也罢。有趣的是，梅卡德尔的戏剧打破了音乐演出的第四堵墙，让乐迷开始介入其中。

● 第四幕：“ 问题有可能被解决吗？”

“个体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或者他人的帮助，进行一系列对他们自身的身体及灵魂、思想、行为、存在方式的操控，以此达成自我的转变，以求获得某种幸福、纯洁、智慧、完美或不朽的状态。”福柯在《自我技术》总结道。

当梅卡德尔将目光投向问题的深渊，不可避免注视接下来的走向。

如果说第一张专辑《梅卡德尔》是提出问题，那么《自我技术》是思考问题的存在，接下来会落向何处？赵泰略带总结意味地如实交代：“梅卡德尔的音乐会有三部曲，借以三张唱片给梅卡德尔系统的概念总结。至于下一个话题的探讨，这是伴随我的学习过程逐渐浮现的，但我确定绝对不是‘解决问题’。因为问题永远存在，也是层出不穷且不停叠加的，所以没有办法去真正解决问题。那么究竟该从什么角度去思考，到第三张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个定论。”

“既然无法彻底解决问题，所以真实直面它也是一种变相应对方式。”我说。

“现在的人们不敢于去呈现自己的真实，必须戴着面具去生活，这个是挺可悲的一件事情。”赵泰语气有点愤慨，“当我们做出自己表达的时候，我的朋友或以前的同学见到我就说，羡慕你的生活，不用上班什么的。我觉得根本没有必要羡慕我，你们也可以选择不上班。不上班就没钱了，那我也没钱，怎么不说我没钱呢？羡慕我的话，我告诉你，我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我还羡慕你又开车又有房，我有必要羡慕你吗？没必要。”

梅卡德尔的歌词总会触及真实与不完美的揭露，这种力量的表达并不只限于音乐场景，谈及真实生活和音乐工作，赵泰认为每个人都可以平等表达自己，并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不热爱你现在的生活，你一定要想办法去找到自己热爱的生活，而不是羡慕其他人的生活。其实我也曾上过班，但是我没有不快乐。因为我明确上班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挣录音费，等我挣够了钱，还是要录音的，所以我在工作的时候，没有一点不快乐，我只是明确了我的目的性。比如有的人，目的就是想买车买房，那就好好工作，不要抱怨。 ”

如果说每个人手中的工作，在不断操练的技术和方法支配下，反哺我们成为专业的工作者，那么音乐对于梅卡德尔来说，也让他们更意识到音乐工作者的重要性。

置身于独立乐队中的梅卡德尔，以较为清晰的路径创作和产出，这在中国独立音乐中成为难能可贵的存在。他们凭借极具自我特色的音乐语言与乐迷产生链接，当明亮又昏暗的情绪，真实又孤独的梅卡德尔式表达，渗入当下摇滚乐迷群体中，不可避免发生强烈的共振。

如果你也曾在现实生活中，遭遇虚假感到失语，不如随着梅卡德尔的音乐让自我真实被表达。

带着第二张专辑《自我技术》，梅卡德尔即将开启新一轮巡演，关于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人人都可以去到现场寻找答案的线索。2019梅卡德尔”公事公办“全国巡演，即将前往你的城市上演荒诞瞬间，”这次谁又将参加他的演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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