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世人皆知,就是这次的沈园之行,陆游偶遇被自己休弃十年的前妻。
题于沈园墙上,至今传颂的《钗头凤》,正是有感于此次相逢。
因母亲担心郎情妾意的生活消磨了儿子读书进取的心志,陆游遵从母命,休妻再娶。
苦读数年,陆游终于在临近而立之年,得以投身官场,为国效力。
不幸的是,梦想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1153年,陆游进京临安(今杭州)参加锁厅考试(现任官员及恩荫子弟的进士考试),主考官陈子茂
阅卷后取为第一,因秦桧的孙子秦埙位居陆游名下,秦桧大怒,欲降罪主考。
次年(1154年),陆游参加礼部考试,秦桧指示主考官不得录取陆游。
直到1158年,秦桧病逝,陆游才得以初入仕途。
这一耽搁,就是五年。
说好的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呢?
丢了芝麻也没捡到西瓜的陆游,郁闷得不行。
汉乐府里有首著名的弃妇诗: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
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
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
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按照常理,都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偏偏陆游的命运比常人调皮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次新旧相逢的偶遇,也不按常理出牌。
此时,唐琬凭着大家出身和双全才貌,已经再嫁出身、名望、前途都远胜陆游的皇族赵士程。
而且,看起来琴瑟和谐,过得还不错。
前妻的新人,有钱有才有事业,还是天家贵胄,你说气人不?
不久,唐琬征得赵士程的同意,给落落寡欢的陆游送来一盏酒。
如果唐琬晚生个四百多年,听说过“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这句话,就绝不会在春日里给一个失意的男人送酒。
当然,即便晚生四百多年,大家闺秀唐琬应该也不会听到这句来自小黄书至理名言。
所以说,喜好文字的广大文艺女青年千万记住:
多读书,广收藏,管它内容黄不黄
——沃.兹基索得
酒后的陆游,骚情满满,不,诗情满满,方寸的纸张已载不动这几多哀怨,提笔上墙,嗖嗖嗖就写下了这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东风恶,欢情薄。
母命难违,缘浅情深。
如不从母命,背上不孝的罪名,世间难容,仕途难保,两相权衡,唯有舍弃儿女情长。
奈何造化弄人,终究一场空。
此时,正是陆游已然仕途无望的1154年。
东风再恶,恶不过深情款款背后的自私和怯懦。
这隔空喊话的绵绵情意,落在后世眼里,已是无限遐想。
在当时,流传于市井之间的流言不知又将做几番演绎。
据传,唐琬在一年后重游沈园,也在墙上做一阙回应: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世情薄,人情恶。
人言可畏,雪上加霜。
不论古代,还是现今,被离婚的女人往往都被视为生活的失败者,除却自己背负的痛苦,还要承受社会和舆论的指摘和压力。
被休弃给自己带来的不堪和苦楚,唯有唐琬自己知道罢了。
不久,唐琬郁郁而终。
其时,1156年,唐琬不过28岁。
对于喜好文墨的人来说,所有现实里的沉重伤害都可以在诗意的文字里轻描淡写地弥补。
比如,执意让张幼仪打掉小儿子的徐志摩,在小儿子病逝后,就曾发文“我的彼得”,满纸都是为人父的绵绵爱意。
曾经沉醉于徐志摩的才华又饱尝过他的无情的张幼仪,看后非常感动,送给他八个字:
“文人就是那副德行!”
人生的得意总是那样短暂,失意总蛰伏在角落等着伏击。
晚年的陆游又遭遇了重大的仕途危机。
因政见不同,以及“不合时宜”屡遭弹劾,最终以“嘲讽风月”为名被朝廷罢黜,陆游不得已离开京师。
他又照旧重游沈园,又照旧想起了那个给予过自己温柔的前妻唐琬。
此时,唐琬已去世四十年。
年过七旬的老人,站在几经易主的沈园,放眼望去,犹如心心念念的报国之心,家国虽在,却已不是当年风貌。
想起旧时光里,曾有过有佳人相伴的缱绻,也有过中年得志的洋洒,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于是,提笔又作《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这两首被传为怀念唐琬的诗,如果真是为前妻所做,这份追念和悼亡,整整迟了四十年。
四十年,宦海沉浮,人世繁复,不知究竟是沉淀后的深情,还是稀释了的感伤。
若不问前情,只看结果,这沉淀了一生的思念确实情深意重。
可是啊,对于被伤害的人来说,也许这只是文人将年少时候的情感上的失落,发酵成老来伤怀的诗意素材,反复采用。
79岁时,被复用一年的陆游,完成国史编纂,被封为宝章阁待制,以皇帝顾问的身份光荣退休,回到老家山阴(今绍兴)终老。
这次,垂垂老矣的他,已游不动沈园。
一天夜里,在梦中他回到了沈园。
这次的梦是如此清明,梦里也知故人已成土,旧梦不复存。
醒时又作绝句二首: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这次的梦又是如此悲伤,何止当年的美人玉骨成土,自己这一把老骨头也快入土了吧。
此后,沈园的春色里,陆游的诗里,再也没有唐琬的惊鸿照影。
她不再是一份情意,一丝难忘。
她转眼被岁月碾成里尘土,成全了陆游对岁月匆匆的感伤。
84岁的陆游,写了最后一首跟沈园有关的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1210年,暮年的老人,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再想起唐琬和沈园。
他看着满堂的儿孙——六个儿子,两个女儿,想起此生的怀才不遇,听见死神笃笃的脚步声,留下此生
最后一首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留下这首绝笔,陆游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享年85岁。
那些诗词里的情真意切,哀婉缠绵,也许是一个男人一生的遗憾,也许是郁郁不得志时的寄情消遣。
其中几分真假,几多自怜,谁能看清?
不管是朱砂痣还是白月光,也许,唐琬对于陆游都算不上。
她只是一碗被前夫闲来炒了又炒的冷饭而已。
而以她为素材的诗词,却那么动人,流转于无尽的岁月里,流淌在每一个伤情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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