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九月中旬,北城的各大高校都已经开学。
距离A大十几公里外的某个场子玩得正欢,包间里充斥着迷醉与放纵,兴致好的已经搂着女人去小房间了。
每到这个时候顾含青就能不声不响地走了。
白露时节的晚风一夜凉过一夜,吹散了白天的热意,也把一阵阵酒气从旁边吹到了顾含青的鼻间。
魏时明叫了代驾,非要送她回来。到了之后,他又跟着她下车,说要送她到宿舍。
A大作为最顶尖的学府,氛围非常好,这个点有不少人刚从图书馆和实验室出来。顾含青一身白T和牛仔裤,要是身上没有酒气,也像是其中一员。
而穿了件定制丝质花衬衫的魏时明被衬得特别招摇骚气。
他本人也没个正形,语气轻佻地问:“含青妹妹是哪个系的?”
顾含青看着灯下法国梧桐的影子,随口胡诌:“中文。”
A大里最多的就是经年的法国梧桐,每棵都很粗壮,连接成荫,透着历史感。
魏时明:“骗我是吧?”
顾含青有点意外。她跟魏时明才见过几次,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魏时明被骗也不生气,说:“我泡过你们学校中文系的妹子。中文系的宿舍不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得意。
很快到了宿舍楼下。宿管阿姨坐在窗口和路过的女生聊天,仿佛家门口亮着的一盏灯。
顾含青正要进去,却被魏时明拉住。顾含青回头看他。
“才十点,着急回宿舍干什么?”魏时明才不是单纯好心送她回来。
顾含青被往旁边的小树林里带。
这栋宿舍楼旁边不远有一片小树林,里面是法国梧桐还有一棵银杏。小树林白天看很漂亮,尤其是深秋,银杏和法国梧桐都黄了的时候,拍照很出片。到了晚上,里面就比较暗,又离女生宿舍不远,时常会有情侣在里面搂搂抱抱。
顾含青还是第一次晚上来这里。
今天是农历的月初,又是阴天,连月光都没有,只有微弱的景观灯,隔好久才一个。景观灯照不到的地方黑得像另一个世界。
魏时明一直拉住顾含青走到比较深的一处暗处才停下。
他的意图明显,顾含青也不慌,半真半假地夸赞:“魏公子真是轻车熟路。”
魏时明凑近,低声跟她调笑:“那是,我以前睡过一个女生,就是你们这栋楼的。”
说话间,他湿热的气息喷洒过来,带着酒气,顾含青嫌弃地偏了偏脑袋。
随着她偏头的动作,颈侧舒展,完全露出在了黑暗里。即使光线不足,也能隐隐看见一截白皙,像玉一样。
黑暗,隐晦,又敞开的空间,低声细语,本就是比较刺激的氛围。
魏时明盯着那一截颈项,呼吸热了几分,蛊惑说:“要不然今晚别回宿舍了。”
顾含青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轻软的声音带钩子:“行啊,别说是今晚不回了,以后随叫随到都行。”
魏时明前段日子第一次见到顾含青就注意到了她,每次见到她都是在别人组的局上,但看得出来她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
别的女人每次被叫来玩都是精心打扮,身上的布料少得更不得没有,她每次都是T恤牛仔裤,往角落里一坐,谁也不搭理。穿得乖顺,一看就是大学生,但又一身叛逆,不打扮也漂亮,气质独特。
魏时明本以为今晚要得手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么容易。
他正要搂着她往身上按,又听顾含青笑了一声,说:“只要你不怕薄谚,有胆子跟他作对。”
魏时明的动作顿了顿。
顾含青和薄谚的事他听说过一点。顾含青几次都是被薄谚叫过去的,包括今晚的局。
她是想挑唆他和薄谚作对。
“没这个胆子就把手拿开。”刚刚还轻软勾人的声音冷了下来,满是讥讽。
魏时明确实不想和薄谚交恶,为个女人更犯不着。碰了她就是和她扯上关系,她肯定要在中间挑拨,他不一定撇得清。
顾含青轻蔑的语气让他觉得被下了面子,明明刚才她还是他的掌中之物。
即使心里不爽,魏时明还是松开了手。
他手一放下,顾含青就往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好像很不能忍受他似的。
魏时明:“……”
此时一阵声音响起,是脚踩在松软的地面上的声音。果然这地方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听声音是有人从不远处走过,顾含青和魏时明都没说话。
等脚步声远了,听不见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依旧。
顾含青不知道魏时明在想什么,也不在意。她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根烟咬在嘴里点上。
宿舍不能抽烟,正好在这里抽一根。
黑暗里亮起一点猩红,烟雾散开。
风吹起顾含青的长发,伴随着枝干摇曳,哗哗作响,惨淡衰败。再过不久叶子就要落了。
魏时明诧异地看着她的真面目。同样的打扮,她的气质又冷了三分,像沉船宝藏里乍然得见天光的宝石金器,不清楚有没有海盗的诅咒伴随,糜艳之中带着会让寻宝者丧命的神秘感。
轻易碰不得。
魏时明也摸出一根烟点上。两人无声地吞云吐雾。
烟抽了大半,顾含青才开口:“也不是你一个人没胆子和薄谚作对。”
魏时明的嘴角抽了抽。
这好像是在给他台阶下,又像是在反复鞭尸。
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魏时明要走,顾含青的烟快抽完了,就跟在他后面出去。
没走多远,魏时明忽然停下脚步。
顾含青正要问他干什么,他拉住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知道抽什么风。
他们恰好停在了景观灯旁,是最亮的地方,相比之下别的地方更黑,只能隐约看到黑色的树影,一根根的,直上直下,有人混在里面也注意不到。
恰好无风,很安静。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传来,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接着,顾含青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咔哒”声,在沉闷里很明显。然后是更明显的拉链声,很短促的一下,好像没拉下来。
魏时明也听到了,作为有经验的人,骂了声脏话,对顾含青说:“你们学校的人够野啊,比我会玩。”
那边的人在做什么显而易见。
魏时明显然是故意那么大声音,要惊扰要他们。那边不出所料,传来慌乱的动静。
目的达到,他的心里终于爽了,快步往外走。
眨眼的功夫,魏时明已经没影了,不难猜出他那么猴急要去干什么。
顾含青没兴趣听墙角,也不想撞见这对野鸳鸯。她捏着烟屁股吸了最后一口,刚走出景观灯微弱的光晕,暗夜里传来一句:“够了。”
低沉的嗓音夹在风里,清清冷冷的,像神给小树林里降了一层霜。
顾含青的脚步顿了顿。
这声音如果她没听错的话,是薄谈。
下一秒,顾含青的判断被证实了。
一个带着几分轻颤的女声喊了句:“薄谈。”
谁能想到野鸳鸯是物理系矜骄高冷的系草和他的女朋友。
大概是魏时明离开的脚步声让他们以为没人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的两人说起了话。
“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不疾不缓的语调里没有一丝旖旎。
顾含青还隐隐听到扣上金属扣的声音。
“我只是想和你有进一步的关系。你连我的手都不愿意牵。”
顾含青不确定连自己离他们具体多远,可能几米,也可能就隔了棵树。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但她基本都能听清。
回应委屈和讨好的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凉薄到了极致:“不满意就分手?”
女声里的讨好更加明显:“我就是随便说说,保持现在这样也行的。”
“但我不是随便说说。我们结束了。”
“我不要。”女声慌乱起来,“别忘了我们是联姻,以后是要结婚的!”
顾含青听到了一声轻笑。
两相对比,像高高在上的审判者和苦苦挣扎的囚徒,一丝怜悯也没有。
这妹妹怕是真的没戏了。
预判了结果的顾含青正要走,听到了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这妹妹今晚能豁得出去,或许还有点戏?
顾含青听到了人被推开的声音。
“薄谈……”带着点哭腔的声音让人听了心生怜惜。
“你爸知道他的掌上明珠要在这里给我口吗?”
没想到这是薄谈会说的话。
直白的话语用那样平缓的语气说出来,一点都不显得粗俗,霜冷的嗓音倒像是被这暧昧之地侵染了点痞气,骄恣无情。
墙角听得差不多了,顾含青这次真走了。
她没有放轻脚步,还故意踩在了枯枝上,动静不小。
果然,身后的交谈声停了下来。
**
A大的本科生宿舍都是四人一间,条件就那样。
顾含青是最后一个宿舍的,其他人都在。一个在看书,一个在和人连麦打游戏,还有个在浴室。
打游戏的华盈百忙中抬头和顾含青打了个招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咦”了一声:“你今晚好像心情不错?”
正好旁边有镜子,顾含青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这么明显吗?
想到在小树林中听到的消息,她回答说:“我看中一件断货很久的衣服,前阵子犹豫要不要下手,现在终于要有货了。”
华盈点点头:“那赶快下手,不然等没货了又要后悔。”
顾含青:“有道理。”
英雄复活,华盈又专心打游戏去了。
顾含青她们宿舍四个人都是艺术系的,但来自两个专业。顾含青是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
大二的课没有大一那么多,第二天,顾含青只有下午有四节课。上完课,她回宿舍点外卖。
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其他人还没回来。她一边吃外卖,一边在电脑上找了部老电影看。
华盈她们回来的时候,电影已经进入尾声,色调暗淡。
两人一进门,顾含青就从她们嘴里听到了“薄谈”两个字。
华盈看到顾含青在一边看电影一边化妆,问:“你要出去啊。”
“是啊。”顾含青正对着镜子画眼妆。
顾含青晚上经常出去玩,回来身上会带酒气,华盈见怪不怪。“告诉你个八卦,薄谈分手了!”
“分手了?”顾含青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是不是挺突然的?”华盈说,“我应该是学校里比较早知道这件事的。明天应该就有很多人知道了。啧,那些对他有意思的女生终于可以明目张胆了。”
平时对八卦不感兴趣的郭玉今晚都没着急去图书馆,兴致勃勃地听华盈说那些追薄谈的女生是怎么碰一鼻子灰的。
电影放完,顾含青听着她们的聊天继续化妆。
刷睫毛的时候,她问:“你们说,薄谈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郭玉:“他的眼光应该很高。”
华盈:“看他的女朋友,不,前女友就知道了,应该是喜欢温柔沉静、气质非常好的那种。”
顾含青拿着睫毛刷仔细地刷着眼尾,想起昨晚在黑暗里听到的,说:“也不一定。”
华盈不以为然:“不然还能是什么样的?”
顾含青其实也不知道。
转眼都八点了。郭玉收拾了东西去图书馆,华盈爬上床和朋友连麦打游戏。
顾含青依旧坐在下面,慢吞吞地把妆画完,然后换衣服。
深绿色的吊带短裙,绸缎质地,在灯下有一点点光泽,肩带很细。想到昨晚吹在手臂上微凉的风,她又套了件很薄的针织开衫在外面。
临出门前,她对着镜子涂上口红。
华盈捧着手机等待复活的时候恰好看到她收起口红。黑发红唇,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白,身上的深绿像电影里的颜色。
“今晚大阵仗啊。”
顾含青勾了勾唇:“没错,走了。”
她今晚要去的是物理系的实验室楼下。
正如她们说的,喜欢薄谈的女生很多,她当然要当早鸟。
最早的一个。

02
物理系在A大的东门,和数学系靠得很近。两栋楼连成的这一片被大家称为A大智商天花板。
根据顾含青得到的消息,薄谈今晚在实验室。
已经九点半,他应该快出来了。
物理系的大楼建在层层而上的台阶之上,顾含青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四处看了看后,坐在了一处栏杆上。这是里面的人离开的必经之路。
今晚幕能看到一弯新月,月光惨淡微弱。顾含青旁边不远处有盏路灯,几只飞虫贴着光源无声振翅,一次次往灯上撞,不懈地扑向光亮。
花坛里有只蝉在叫。这个节气很少有蝉鸣了,稀疏的声音在为飞蛾扑火吟唱哀歌。
顾含青无聊地盯着那几只飞虫,一阵阵拂过肩头的风让她有点后悔那么早把针织开衫脱掉了。
交谈声传来,她转过头,见几个人结伴从里面出来。
在实验室泡了一整晚,任谁都有些累。几人商量着吃个宵夜再回宿舍,就看到夜幕之下隐隐有一个女生轻盈随意地坐在栏杆上。薄薄的一层光照着她半边的肩膀上,像泛着光泽的羊脂玉上系着一根极细的绿色丝带。
他们自觉不是她等的人,只是从她身边走过时多看了她几眼。
陆陆续续有人出来,都不是。
终于,那人出现。
白色的休闲衬衫、黑色的裤子,在风格简约的大厅里,像灯照在名贵的绢本上。
隔着玻璃,他的身影有点虚。直到他独身走入黑夜,身影轮廓清晰起来,身上的懒倦也重了几分。
顾含青手扶着栏杆,不动声色地看他走来。
从一盏灯下到另一盏灯下,越来越近,照着她半边肩膀的灯光也洒在了他的身上。
她毫无征兆地抬起腿拦住了他的去路,光洁的小腿堪堪碰到黑色的裤腿。
薄谈停下脚步,看向她。
他很高,顾含青占了坐在栏杆上的优势,视线与他齐平。
他的肤色是那种不染烟火气的冷白,鼻梁高挺,唇很薄,下颌线优越。光线映入他的眼睛里,瞳色很深,里面经世浮华、清霜冷月都有,偏似沾不了情,所以就算是花天锦地,也显得凝寂。
顾含青迎着这份凝寂,问:“听说学长分手了?”
薄谈的视线没动,低缓的声音里听不出被拦住的不悦,倒是有一丝轻讽:“昨晚偷听没尽兴?”
顾含青微愕。
昨晚被他看见了?
薄谈轻飘飘一句话杀她了个措手不及,但只是几秒,她就调整了过来。
她勾了勾唇,索性连弯弯道道也省了,也不再假模假样叫“学长”,大方承认:“我要是没听到不就错过了机会?”
薄谈眉梢轻挑,嘴角浮现一点戏谑,声音霜似的清冷:“你是觉得我不怕薄谚?”
“……”顾含青再次措手不及。
她昨晚才和魏时明提到过薄谚。
没想到薄谈不仅发现了她听墙角,还听到了她的墙角。
顶着被看透的感觉,顾含青问:“那你怕不怕?”
绿色的裙摆到她大腿一半的位置,像盛了月光。
她知道他是不怕的。
不等他回答,顾含青一手勾着针织开衫,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站在他面前。
落地后,她需要仰头去看他。
“你想多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的恋爱是那么谈的。和妹妹过家家有什么意思,姐姐才能带你感受谈恋爱真正的快乐。”
她坦然大方得仿佛来救他的女菩萨。话语的暗示和她的眼神一样,直勾勾的,偏要将他拖入她身处的半边黑暗。
薄谈:“我可以给你指条路。”
他的语气让顾含青想起他昨晚说那句最直白的话时的骄恣。
“什么?”她问。
一时分不清谁才是今晚的猎物。
薄谈从身后的包里拿出笔。
猜到他要写什么,顾含青把手伸了过去,小臂内侧白皙的肌肤对着他,笑着说:“写这里就行。”
那里的皮肤通透,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像上好的宣纸。
薄谈勾了勾嘴角,手腕悬空,提笔。
笔尖落在皮肤上,很痒,顾含青暗自咬了下唇,才忍住轻颤。
骨节分明的手下笔肆意,沿着她的动脉的方向写下一串数字。
他写完后,顾含青收回手看了看,是一串“13”开头的手机号码。
她问:“这是?”
薄谈套上笔盖:“薄谚他爸的。”
这是他给她指的明路。
顾含青:“……”
薄谈从她旁边绕过,走的时候还轻声说了句:“不客气。”
缺大德的事被他做得很礼貌。
物理系大楼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没有人声,只有蝉鸣声还在,显得周围很安静。
顾含青几乎是僵在原地,然后白着脸看那清俊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东门方向的黑夜里。
仅凭一串号码,他就让她无所遁形,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轻描淡写地,就让她里里外外难堪了个透。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好招惹的人。
**
翌日,薄谈分手的消息果然很快传开。
顾含青早上去上公共课的时候,走在她前面的两个不知道是哪个系的女生就在讨论这件事。
她习惯性地从后门进教室,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个熟人。
男生朝她招手:“含青妹妹,真巧啊,我们选的一节课。”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也不知道昨天玩到多晚,旁边还坐了两个女生。
顾含青:“是挺巧。”
男生又说:“明晚阿谚生日你去吗?”
“不去。”
顾含青不想坐后排跟他们一起,其他位置又差不多坐满,她就去了教室的第一排。
她的另一个舍友谭朝月在那里。
她们宿舍四个人里,华盈和郭玉学的美术史,谭朝月则和顾含青一个专业。
“这里没人吧?”顾含青问。
谭朝月:“没有。”
像是没想到顾含青会坐到第一排来,谭朝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中午,顾含青回了宿舍。其他三人也在。
华盈带回来了最新的八卦:“我听物理系的人说,昨晚就有人去实验室楼下等薄谈了,穿的那叫一个少,也不怕冷。”
“不怕冷”本人也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
郭玉问:“动作太快了吧。那结果怎么样?”
华盈:“不知道。但我猜碰了一鼻子灰。”
顾含青:“……”
她猜的都对。
“对了盈盈,你怎么知道那么多薄谈的八卦啊。”郭玉问。
华盈:“我有个朋友,小时候和薄谈住一个大院,认识他。我听我朋友说的。”
郭玉:“怪不得。”
华盈:“但我也就知道这些。”
听着她们聊天的声音,顾含青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又想起了昨晚碰的那一鼻子灰。
但就算那人不好招惹,她也要招惹。
在顾含青还没想好怎么继续招惹的时候,她就再次遇见了薄谈。
这天晚上,她洗完澡,正坐在床上看老师推荐的电影,两条消息弹了出来。
第一条消息是个定位。
第二条是两个字:过来。
消息来自薄谚。
顾含青扫了一眼就让手机息屏了,像没看到似的继续看电影。
过了五分钟,她关掉电影下床。
“这么晚还要出去啊。”对床的华盈问。
都十点多了。
“朋友找。”
顾含青随意套了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就出去了。
这么晚出门,宿管阿姨看了她好几眼。她说自己去超市买东西。
她打车来到定位的地方,报了薄谚的名字,被带到包间。
推开包间的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纸醉金迷。
有酒有女人,有的人身上的衣服已经不剩多少了。
在一片昏暗靡丽中,顾含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薄谈。
早知道就收拾收拾再来了,起码不能穿拖鞋来。
“哟,含青妹妹还是来了。”
说话的是顾含青昨天在公共课上遇到的男生。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调侃她说不来又来了。
顾含青没有搭理他,也无所谓。
反正他们都知道她是薄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落在薄谈身上的目光,看向今晚的主角薄谚。
薄谚没个正形地斜倚着,怀里趴了个女生,一头长发在他身上铺开。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看向顾含青时,眼底多了几分凶焰。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的酒杯,对顾含青说:“倒酒。”
顾含青拿起酒瓶。
看着液体一点点流入杯子里,薄谚又说:“倒满。”
等顾含青倒满,他说:“喝了。”
顾含青二话不说,端起酒杯。
高度酒,她一口闷。
旁边几个人看热闹,夸她好酒量,让她再喝。
薄谚:“继续。”
顾含青又喝了一杯,喉咙和胃里烧得难受,脸也红了起来。她忍着不适,对薄谚说:“生日快乐。”
薄谚没接她的话,说:“去唱歌。”
顾含青:“我帮你点两个人来唱。”
薄谚抬头看她:“就要你唱。”
他顿了顿,笑着说:“要不然你跳舞也行。”
旁边几个人起哄吹起了口哨:“跳舞跳舞!”
他们这里的舞是要脱衣服跳的。
知道薄谚今晚不羞辱她一通是不会消停的,她越不愿意他就越起劲,顾含青不再推脱:“我唱歌。”
果然,薄谚觉得她这么顺从没意思,兴致缺缺地扯了扯嘴角:“去唱。”
他怀里的女生不满地钩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注意力被转移。
顾含青唱歌的声音成了他们这些公子哥玩乐的背景音。有人摘下了表做奖赏,有女生跳起了脱/衣/舞。
气氛热烈,顾含青只扫了一眼,继续无动于衷地唱着。
“舞蹈表演”结束后,顾含青跟着换了首歌。
打雷姐的《fuck it I love you》,能让她在这种场合借着歌词骂脏话宣泄却又不过分明显的。
迷幻绮丽的音乐响起,顾含青在暗处看向薄谈。
他喝了酒,身上的冷气消失,只是一身怠倦地和旁边的人说着话,身边倒是没女生。
不需要女色、欲望环绕,他也完全融入在了这纵情声色的环境里。
顾含青在这样局上只见过薄谈几次。他很少出现,每次都是薄谚请的。
薄谚叫他“二哥”,两人是堂兄弟。
他的话不多,也不会跟着那些人起哄。
在那晚之前,顾含青没和他说过话。
但她知道,能和薄谚他们玩在一起,对那些场面荤素不忌,他骨子里不会是什么好人。
像是察觉到顾含青的视线,薄谈漫不经心地往她这里瞥了一眼。
目光对上,只一眼,顾含青就知道他还是清醒的。
歌到了副歌部分,顾含青扫了眼包间里的其他人。
热烈之后总会有萎靡,现在是舞蹈表演后的“贤者时间”,再加上这个点大家都喝了不少,该醉的也醉了,没人注意到她。
于是,她唱着副歌重复的歌词,肆无忌惮地看着薄谈。
他人的灵魂在极乐里升天,他们是在场唯二还清醒的人。
在这半醉半醒的世界里,在其他人的眼皮底下,她明目张胆地对他唱着:
fuck it I love you.
I really do.
虽然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看得见。

03
已经十二点,包间里酒正酣,醉生梦死。
有人要唱歌,顾含青顺理成章停了下来。
这个场合很难有机会招惹薄谈,刚才那已经是在那群人精眼皮底下最过火的了。
她离开包间,去走廊的窗边抽烟躲清静。
玻璃外是北城的夜景,虽然凌晨了,看起来依旧繁华。缭绕在顾含青面前的烟雾像喷涌的火山灰,顷刻能把这座不夜城埋葬。
脚步声传来。透过玻璃的反光可以看到有人从他们的包间出来,往这走来。
接着,顾含青的手臂被从后面握住。
她转身,闻到了一股浓郁难闻的酒气。
这人看着眼生,应该是最近才和薄谚玩上的。
顾含青试着把手臂抽出,发现这人不肯松手。她问:“你有事?”
男人充满醉意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的身上:“你歌唱得不错。”
顾含青敷衍地回了句“谢谢”。
“不知道你的舞跳得怎么样。”说着,男人忽然伸手来搂她。
熏天的酒气让顾含青一阵反胃。
“松手!”
男人不听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小臂:“脱衣服跳一个我看看。”
推搡间,顾含青左脚的拖鞋都掉了。
包间里有人出来,看到这边的拉扯,立即走来。
“我就知道你突然要出来就不对劲,松手松手。”
这人叫申桥,是薄谚的发小。
申桥把人拉开。
顾含青往后退了两步。她一只脚是光着的,走廊的地毯上,头发也是乱的。丢失的拖鞋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见她的脸色很差,申桥笑了笑说:“含青妹妹消消气。他喝醉了。”
他的语气轻松,显然不把这当成什么大事。与其说是在给顾含青赔罪,不如说是在吊儿郎当地和稀泥。
被拉开的男人还不消停,对顾含青说:“怎么了?你还不乐意?”
申桥一个不留神,差点没拉住他。
“不就让她脱个衣服嘛,摆什么谱!”
申桥:“走了走了,里面不都是女人?”
“不行,就得是她。”
申桥在把人往回带的时候看到走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个人。
他的动作顿了顿,脸上带笑问:“二哥,要走了啊?”
薄谈眉间的寒凉里带着一丝酒后的乏倦,视线扫过他们,问:“你们吵吵闹闹的,在做什么?”
任谁都能听出语气里那被惊扰后的不耐烦。
“没什么,我们正要回去呢。”申桥笑嘻嘻地遮掩,连带着身上那股不着调都收敛了几分。
别看他和薄谚现在这样,他俩小时候没少被薄谈收拾,后来只能跟在他身后“二哥”“二哥”地叫。现在长大了,不怎么玩在一起了,他还是有点怵他。
“二哥慢走。”申桥又和薄谈打了声招呼,才拉着男人走。
男人小声问:“她和二哥什么关系?”
他显然没有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只是想借着酒意乱来。
“当然没关系。但我劝你歇了心思。”申桥说,“你别看她在阿谚面前低眉顺眼的,其实脾气大得很。再说了,阿谚都没上过的人,轮得到你吗?”
两人的交谈声渐远,随后进了包间。
顾含青这边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正踮着一只脚走路去穿拖鞋。
她狼狈不堪的一面都让薄谈看到了。有一瞬间,她想破罐破摔,就此摆烂。
但是她不能。
本着还能挽救的想法,顾含青走过去穿上了左脚的拖鞋,却发现人字拖夹脚的地方已经断了。
“……”
她在心里骂了声脏话,索性把另一只脚上的拖鞋也脱了,一起顺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她转身看向薄谈。
这一层是私人空间,配的电梯是专用的,客人很少,服务生也只在客人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上来。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
薄谈正在电梯口接电话。
头顶的水晶灯散发的暖光落在他的身上,勾勒着他的眉骨和鼻梁,整个人没有在学校时那么高冷了,酒精好像把他的本来面目勾了出来。
顾含青赤着脚向他走去。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
“薄谈。”顾含青叫住他。
薄谈进入电梯转身要按电梯的时候,顾含青刚好走到电梯外。
他微微垂首,手停在关门的按键上,抬眼看她。目光从下而上,自然先看到了那双光裸的脚。
圆润的脚趾上没有涂任何颜色,踩在花纹纷繁的复古地毯上,像一捧白皙素净的雪,和她明里暗里招他的行为很不符,倒是和她今晚这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相称。
视线对上的时候,顾含青看到了他眼底的浮靡和调谑。
电梯里没有别人,薄谈就站在靠近电梯门的位置,身体几乎把门口堵住。他询问:“怎么,今天要带我体验光脚的快乐?”
顾含青一噎。
她原本打算跟进去,现在却迈不开光着的脚。
她假装没听懂他用那晚的话嘲弄她,压下窘迫,改主意说:“下去的时候能不能让人送双拖鞋上来?”
她又笑了笑,学着别人那样叫他:“麻烦二哥了。”
明明动机不纯,她这声“二哥”偏偏叫得格外正经有礼貌,前面“麻烦”二字都要更轻柔缱绻。
薄谈的眼睑动了动,不置可否,手指按下按键。
电梯的门在两人之间缓缓合上。
电梯门彻底合上的时候,顾含青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她走到窗边,从倒影里看到自己还有一缕头发乱着,伸手捋了捋。
她在窗边站了几分钟,猜到薄谈不会让人送拖鞋给她,正要自己叫人,就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是顾小姐吗?您要的拖鞋。”
顾含青勾起唇:“谢谢。”
今晚也不全是糟糕的事。
服务生送来的就是最普通的一次性拖鞋。顾含青拆开包装穿上,抬头就看到前面多了个人在向她走来,心里紧了一下。
“你在外面做什么?”薄谚问。
顾含青:“透气。”
薄谚不说话,审视着她。
玩到这个点,他的眼睛有点泛红。顾含青有种被毒蛇盯着的感觉,浑身发冷。
她任他看着。
薄谚轻嗤:“别以为那个女人死了事情就了了。”
顾含青知道他又要发疯,附和说:“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薄谚却还是不满意。他冷笑了一声,突然抓住了顾含青的手臂。
巨大的力量让顾含青被迫靠近了他,骨头被捏的生疼。
“少敷衍我。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二哥能看得上你?”
薄谚说话的时候酒气喷洒在顾含青的脸上。离得近,她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炽盛的怒意。
她坦然地和他对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最好是这样,不然我会让你后悔。”
察觉到顾含青身体紧绷,全身的每一处都充满防备,薄谚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拇指指腹暧昧地摩挲着她手臂的内侧。
顾含青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倏地,薄谚甩开了她的手,厌恶地说:“情妇的女儿,碰了我都嫌脏。”
顾含青整个人被甩得后退了两步,白着脸靠在墙边。
看薄谚转身离开,她松了口气,身体脱力往下滑,像刚经历了一场溺水。
**
这晚,顾含青同宿舍的人都不知道她是几点回来的,只是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她床上的帘子被拉上了。
顾含青一觉到了下午快上课的时间。她们宿舍四个人下午都有专业课。
华盈看到顾含青穿了件卫衣,疑惑地问:“你怎么穿起长袖了。”
这两天温度又有点回升,白天还是很热,大部分人都穿的短袖。
顾含青回答说:“我可能有点感冒,就多穿一点。”
她刚起床,还有点没精打采,看起来确实像不怎么舒服。
余光看到谭朝月在看自己,顾含青看了过去。
谭朝月在她看过来时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顾含青有点疑惑,难道她还是注意了她手臂上被薄谚捏出来的指痕?
好在谭朝月不是个话多的人,看到也不会多问。
“你们先去,我没吃午饭,去买点吃的。”顾含青说。
学校的小超市离宿舍不远。临近下午上课,来买东西的人很多,超市里都是人。
顾含青拿了瓶果汁,又去拿经常吃的面包。
面包只剩最后一个,她正要拿,旁边一只手先于她伸向了货架。
“顾含青?”
顾含青转头,发现是两个和她同班的男生。其中叫程辉的男生手里正拿着面包。
程辉:“你想要这个面包?那给你吧。”
顾含青:“不用,我买其他的。”
程辉:“反正我是随便拿的,换一个也一样。”
他都这么说了,顾含青也就没有拒绝。
一前一后结完账,顾含青把多买的一瓶饮料给了程辉。
程辉:“不用这么客气。”
顾含青:“要的。我先走了。”
走出小超市,程辉看着手里的饮料,脸有点红。
和他一起的男生问:“你不会喜欢顾含青吧?”
程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男生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这样的玩咖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你看看她身边的男生都是什么样的人。”
**
专业课一上就是一下午,老师还留了不少作业。
顾含青她们班正好和隔壁华盈她们差不多时间下课。一起吃了晚饭后,谭朝月和郭玉去了图书馆,华盈要去附近的大超市买东西,顾含青正好要补一些日用品,就和她一起去了。
回来路过行政楼的时候,华盈说:“那不是钟婧吗?”
顾含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最先看到浅黄色的裙子,很温婉,仪态也很好,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家庭出来的。
钟婧还有一个身份——薄谈的前女友。
华盈顺势说起了听来的八卦,主要是钟婧对薄谈念念不忘。
而顾含青的心思却在别的地方。
她注意到钟婧走的那个方向是学校的东门,物理系所在的地方。
她的眸光闪了闪,对华盈说:“我突然想起来还要去找个朋友。你先回去吧。”
华盈发现顾含青好像一直对薄谈的八卦不怎么感兴趣。她点点头:“那我帮你把买的东西带回宿舍。”
**
此时天已经黑了,亮着灯的物理系大楼成了A大东门附近的地标。
几个人刚从里面出来。
“薄谈!”
有人等在台阶之下。
看见钟婧,同实验室的人识趣地先走了。
薄谈停下脚步。
钟婧在台阶下仰望着他,眼里满是喜欢:“我们的事我还没和家里说。我们和好,行不行?”
薄谈语气平淡:“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钟婧终于忍不住露出了骄纵的一面,“你家里也不会同意我们分手的!”
薄谈听完也不生气,反而笑了。
这时,一阵轻微的秋风吹过,他映着夜色的眼睛里,光影有了变化。
一道身影从钟婧身旁走过,走向了他。
顾含青走到薄谈面前,在钟婧看不见的角度含笑看着他,语气却再正经不过:“学长,我在群里看到顾老师正在找你,说是打你电话没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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