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媛一直觉得自己的婚姻挺幸福的，嫁了一个爱自己的老公，有一个不挑事的婆婆。公公是高职，一直被单位返聘，拿着退休工资，还有一份额外的收入，老人不用夫妻两养，他们一个月能存一两万。老人说这些钱是留给孙子的。
可是真相总是那么残忍，把生活撕裂开不费吹灰之力。
王丽媛老公马东润是环保公司做测评的。平时工作不算太忙。偶尔需要加班或者出差，因为有时候监测数据的时间比较长。但是王丽媛的预产期快到了，已经和公司打好了招呼，工作分担给了其他同事。
王丽媛的预产期是在12月下旬，但是在11月10号的时候，公公突然出差遇到了车祸，婆婆李娢苑赶到南京去照顾。临走的时候还交代马东润要照顾好王丽媛。
“丽媛要生了，你可得照顾好她。”婆婆一边忙着收东西，一边和儿子说话。
这时候马东润正在把放在柜子顶的行李箱拿下来。弄得灰尘飞扬。
“哎呀，快出去，都是灰，脏。”李娢苑一边说一边推着王丽媛出去。
王丽媛笑着说没事，一边去卫生间拿毛巾去了。
马东润看到王丽媛手里的毛巾，接了过来。“你可别蹲下来，我来。”
李娢苑在旁边拉着王丽媛坐在床上。
“我12月初一定回来，这几天你们就艰苦一下。”
“哪里艰苦啊，我们终于可以过我们的二人世界了。”马润东在旁边打趣说。
“妈没事，我检查都好呢。我会主意的。”王丽媛斜了一眼马润东后，回答婆婆。
马润东有点妈宝男，婆婆有些强势，好在公婆非常明事理。一个家他们操持的很好。王丽媛嫁过来后，是真的把她当姑娘疼。
结婚的礼金都给了小两口。平时生活费都是公婆在掏。这次王丽媛怀孕，婆婆马上去打了一个长命锁。本来还要去定月子中心。是王丽媛不同意。觉得浪费钱，而且她还有择床的毛病，月子中心她未必能住得舒服。
王丽媛的父母早年离婚了，算起来，她从出生开始到现在，她喊过3个人妈妈，4个人爸爸。
王丽媛的成长很坎坷，亲生父母离婚后，她跟了妈妈。妈妈后来找的继父会打她。6岁的她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她又多了一个继母。13岁亲生父亲喝农药死了，王丽媛回去找自己的亲妈，但是那边已经不要她了。只是给了她500块钱。继母带着她和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又嫁了一个男人。她又多了一个继父。
王丽媛对童年的映像就是颠沛流离。隔几年就要换一个环境生活，换一所学校，换一群朋友，甚至是换一双父母。除了童年被第一个继父打过，其他时间她还是过得好的。虽然吃得不好，但是还是能吃饱，家人也一直供她读书。直到她19岁那年，考上大学。继父继母不愿意再供她读书了，家里还有3个孩子要上学，一个哥哥要结婚了。
“丽媛啊，别怪妈心狠，这钱真的拿不出来啊。”继母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王丽媛从6岁见到继母，已经13年了。她们还是有感情的，虽然没有亲生母女的那么紧密的关系。
继母带来的两个儿子，继父原来的两个儿子。她成了家里唯一的女孩。总是有做不完的活计，洗不完的衣服。王丽媛从小就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她很乖，是因为她身后无人，村子里其他的孩子发生矛盾，可以怼回去，可是王丽媛试过，当人家家大人打上门来的时候，她只能躲在门后哭，之后就是不能吃晚饭。
家里其他的弟弟哥哥有零花钱，而她从来都没有。弟弟们偷拿她的作业本去烧火玩，她只能用草纸做作业。哥哥喜欢揪她的头发，从小到大，无数次。中国人都讲求故土难离，但是从她懂事起，没有一刻不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从小就很乖，没有叛逆期，生怕给人惹事，生怕惹别人不高兴。
以至于后来和马润东结婚后，马润东很奇怪，王丽媛从来不会生气。她就像只乌龟。不高兴了就会缩回壳里自我消化。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王丽媛打了一个月的工，带着挣来的2000块钱，还有继父继母给的1000块钱去了学校。
大学四年，她一直勤工俭学，自己赚自己的生活费，学费。只有大一时的学费是贷款。毕业的时候她也还了。
别人逛街的时候，她在做问卷调查。别人下课十分钟可以休息，她要冲向快递点代拿包裹，一个包裹1-3元的跑腿费。别人吃饭的时候，她在食堂后面洗碗。别人午休的时候，她在写字。王丽媛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帮人写请柬赚钱。
她努力赚着每一分钱，存着每一分钱。
大学4年，她从不化妆，只擦郁美净。一块香皂洗全身，从来不用学校出钱的洗衣机。捡同学们不要的衣服穿。冬天最冷的时候，她会把全部衣服穿在身上，再盖上被子。大一的时候，她就打一块钱的饭，然后就着学习免费的汤吃。
宿舍的姐妹很好，知道她家庭困难，都愿意帮她。同宿舍的袁媛和她关系最好，家庭条件好。父母做生意的。每年都把穿过一两次的衣服就塞给王丽媛，美其名曰，资源再生利用。原来送她新衣服，王丽媛死活不要。
冬天的时候，袁媛的父母抱来了厚被子，说是家里不用的。
“还被我家小狗撒了泡尿在上面。”袁媛在旁边画蛇添足。“不过后来晒干了哈。”
“没事的，谢谢阿姨。我以前还住猪圈旁边。哈哈哈”王丽媛笑中带泪。
毕业舞会，袁媛更是送了一条漂亮的裙子。为了不让王丽媛为难，故意把裙角撕坏了。
“媛媛啊，帮我消化掉这条裙子吧。你看，好大一个洞哎。”袁媛的手指从那个破洞里穿出来，修长的手指，染着豆蔻修剪整齐的指甲，保养得体的皮肤发着光，昭示着女主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幸福。
“谢谢你。”王丽媛眼中带泪，她何尝不知道朋友的苦心。
另外一个同学拿出来一双高跟鞋“我姐穿过的，你的码子，试试。”
舞会上，王丽媛成了公主。她4年的努力和成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大学是一个讲实力的地方，考试成绩骗不了人。王丽媛拿了4年的奖学金。还一直赚钱养自己，她把自己活成了同学们眼里的奇迹。
读大学时王丽媛也有人追求。但是她忙啊，感情只能是暧昧，她只有不停的往前跑，没有时间停下来谈恋爱。约她吃饭，她要在食堂帮忙，等忙完了出来，人家打的饭都冷了。几次以后，男孩放弃了。
“我估计哪怕我追到你了，我也是和空气在谈恋爱。”王丽媛只能说抱歉，一段暧昧无疾而终。王丽媛收拾了心情，又投入到了新的赚钱项目中去了。
当再有男孩出现时，王丽媛会主动把这丝悸动扼杀在萌芽状态。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去爱一个人，她害怕被伤害，更害怕失去。她愿意努力抓住她能抓住的东西，但是对感情，她很慎重甚至是胆怯。
毕业后，她努力考公务员成功上岸。她终于有一丝喘息的时间。王丽媛被分到一个地级市的政府机关里。虽然这样，她还是很高兴，至少她拿了一个铁饭碗。
动荡的童年，还有不断变换的父母，让她不敢奢望自己也会有完美的幸福婚姻。
但是王丽媛对于一个完整的家庭是非常向往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她很庆幸遇到了马润东一家人。
相中王丽媛的其实不是马润东本人，而是马润东的父亲马东华。马东华是个教历史的老教授，一副智者的长相，温润谦和。王丽媛在一次校外活动时，遇到了马教授。王丽媛的悲惨身世和她积极向上的心态，让马教授对她刮目相看。
马教授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马润东有点软弱，他们的家的条件很好，所以马润东的性格有点不上进，得过且过，他一直想找一个像王丽媛这样的儿媳妇，他觉得这样的性格对马润东是一种促进，可以互补。
就这样，马润东和王丽媛认识了。
马润东为了追求她，每个周末都会开车下来。还会带上马妈妈做的菜。
马润东的性格也是谦谦君子，公子如玉的感觉。追求她，也是不急不躁，一点一点攻陷了王丽媛的心。王丽媛母胎单身了25年，突然有一个人对她好，无微不至的照顾，最重要的是，背后还有他的家庭对她的认可。
马润东追她的时候，办公室还有同事也在追着王丽媛。像她这样工作稳定，相貌也不错的女孩很多，但是像她这样性格温柔，努力上进，同时又不会有原生家庭拖累的女孩就不多了。
大学四年，原来那个家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继父继母从来没有给她打电话，王丽媛只有在每年过年的时候会打一个电话回去问候一下，但是从来不提回家过年，那个不是她的家。继父继母也从来没有邀请过她回家过年。他们就这样默契的把对方活成了陌生人。
毕业后，她要了继母的银行卡号。给她不定时的存一些钱。
继母给王丽媛打过电话。
“妹啊，你的钱你存好吧，以后我们也帮不了你，你还要嫁人呢？以后我们没办法给你嫁妆的。”
“妈，我叫你这么多年妈，这些钱是我回报你的。你毕竟还是养了我那么多年啊。”
“可你也给家里干了那么多活啊，没有你帮着，家里面那么多人怎么过啊？”
继母是很明事理的，曾经村子里也有人撺掇着，在王丽媛高中的时候，就说要把她嫁出去。家里可以收一笔彩礼钱，甚至都给她找好了人家，那边愿意出五万。
继父有些动摇了，可是继母不愿意。
“我一辈子没读书，这孩子我供到这儿，不是为了五万块钱把她卖了。”
后来这事没成，她的四个兄弟，还去做媒的那一家人家里打了一架。
王丽媛突然对小时候受的那些委屈释怀了。看到四个挂彩的兄弟，她哭了一夜。
马润东和王丽媛确定关系后三个月，马教授通过关系，把王丽媛调回了本市，谈婚论嫁被提上了议程。
8月的一天周六，照例王丽媛一早就来了马润东家。他们约好，今天去爬山。
在上山的小路上，可以俯瞰滇池，郁郁葱葱的森林，三两成群的游人。王丽华一直很喜欢这样的环境，有点贴近她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庄，但是又没有村庄里面人世间烟火的气息。只是一个让人们放松心理的地方。
走累了，他们找了一个倒下的大树坐下，应该是工作人员故意放倒给游人休息的地方。树影婆娑，微风习习，王丽华喝着保温杯里马妈妈煮的罗汉果水。
一对夫妻带着三四岁可可爱爱的小男孩坐在旁边，孩子闹着要喝饮料。夫妻拿出了牛奶。小朋友不高兴了。
“姐姐这有甜甜的水。”王丽媛摇晃着保温杯。“是罗汉果水，我刚倒着喝的。”
小男孩转头看向妈妈。
妈妈很为难，在外面吃别人的东西不太好。
小男孩的爸爸拿出来一瓶牛奶“你去和姐姐换啊。”
小男孩高兴的交换着。
“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啊？”马润东轻声的说，就像在王丽媛耳边低语一样。
王丽媛心里一颤。这是在求婚吗？求婚不是应该有气球，有鲜花，有亲戚朋友的环绕吗？在这群山环抱里，王丽媛心里不确定，她什么也没说。
一路无话，他们爬到了山顶，坐着缆车，又到了山下。开车回去的路上，王丽媛睡着了。她似乎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一群小孩在她身后叫着，追着她跑，“王丽媛，拖油瓶，偷肉吃，不干活。”当她的第一个继父举起蒲扇样的大手向她打下来的时候，她被惊醒了。
“媛媛，醒醒，怎么哭成这样，谁打你？”马润东焦急的脸出现在她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世界。但是王丽媛一样心有余悸。
“哦，没事，小时候的事了，现在谁还打我呀？”王丽媛解释着。
进门后，马润东就和妈妈说“媛媛刚才又做噩梦了。妈，炖点啥给她吃啊？”
“我去拿天麻，蒸个鸡蛋给她。”李娢苑，一边说着，一边向厨房走去。家里有很多煲汤的食材，可自从马丽媛来家吃饭之后。各种补气血，补睡眠的药材更多了。
王丽媛本来要进厨房去帮忙，被李娢苑撵了出来。“你去睡会儿吧，就只有两个青菜了，吃饭我叫你。”
王丽媛从厨房出来，马润东进厨房去帮忙了。
“妈，好像王丽媛不太愿意。”
“不愿意什么？”
“生孩子。”
“你这婚都没求呢，都没结婚呢，你就让她给你生孩子，你让她怎么回答你？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一个儿子？”
“哎呀，今天不是刚好契机在那吗？见到一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孩，我就顺口那么一问。结果媛媛没理我。”
“吃饭去吧，你再想想要怎么求婚吧。”
饭桌上，马润东给王丽媛舀着加了天麻的鸡蛋羹。王丽媛想起来一句话。“长时间的陪伴和突然的温柔，哪一个更让你动心？”王丽媛突然想结婚了，马润东有长时间的陪伴，照顾人也做的很好。她还担心什么呢？
她亲眼看到很多家庭的破裂，但是她也看到了破碎家庭中的人们挣扎求生。这个就是人生。甜蜜的开始无法抵御岁月的柴米油盐。但是每一次破碎后，人们又会拼命的找寻下一次完美。
“爬山的时候，润东问我什么时候生孩子。”王丽媛好似随意的说着。
饭桌上其他人都停下了筷子，父母望着儿子。
“我就这么一问，没其他意思哈。”马润东怂了。
“你上次买的戒指呢？”马教授问。
戒指？原来马润东有准备的喔。
马润东迅速跑进卧室，一阵翻找，拿着一个红色的漂亮盒子出来了。然后双膝跪了下来。
王丽媛笑疯了，马教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马妈妈在旁边说“单膝，单膝。”
一场看似闹剧的求婚过后，他们开始了正事的议亲过程。
这个过程很顺利，王丽媛的继父继母人话不多。只是看到马润东拿出的5万元时，很是吃惊。他们已经有六七年没见过王丽媛了。看着一身穿戴不菲的王丽媛，他们有些很难和当年那个黑瘦的女孩看成同一个人。
他们的4个儿子已经成年，最小的一个今年也不读书了。
“还是媛媛能干啊。”继父讪讪的说着。
王丽媛突然鼻子一酸。这是他的第二继父，她曾经那么怕他，以为他也会像第一个继父一样会打人。但是进门的第一天，他就把猪圈旁边的那件放杂物的房子收了出来，让她住。还给她拉了电灯。按了家里瓦数最大的灯泡。那年她已经15岁，在读高一。家里一个大哥早早不读书，已经帮着家里干农活。她每天放学后就帮着家里干活，还要辅导3个弟弟的学习。
她只在这个家里待了三年，三年后就永远的离开了。准确的说，她前20年的人生，她亏欠最多的是她的继母，一个和她没有血缘，对她也不亲近，但是却把她当成自己责任的人。
从6岁开始，王丽媛叫她妈妈。这个无私的农村妇女，把母爱分了一些给王丽媛。教会她用月事带，见到她被同村人欺负，会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去帮忙。直到王丽媛考上大学。
“你成年了，我也算是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了。以后你读书成才，结婚生娃了，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我没办法给你准备嫁妆。也不用你报答我，以后有难处了，我怕也是帮不了你。”继母说的很伤感。
王丽媛懂她的苦衷。她自己养不了3个孩子。才选择嫁给继父。他们4个男孩，就要准备4份彩礼。她高中三年读书，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如果她出去打工，就可以往家里拿钱的。继父继母为此还吵过架。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最狗屎的样子。
王丽媛如今也算是衣锦还乡。开着小车，穿金戴银。她留下了钱，和继父继母说了结婚的事，还邀请他们去。
两个老人推脱了，路远会晕车。3个弟弟小时候经常辅导他们学习，长大后也变的疏远了。她毕竟和这个家庭里每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曾经她住过的屋子，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猪圈。
离开后，马润东问王丽媛要不要去她亲生母亲那里的，王丽媛有点恍惚。她早已忘记了还有这个血缘上的母亲。
“不去了。回家吧。”
家，家人。这个词在王丽媛的脑海里变的明亮而且漂亮。曾经灰蒙蒙的世界变的清晰。她就要嫁给身边的这个人，组成一个家庭，成为这个家庭里的一份子。他们以后还会有孩子。很奇妙的一种感情在滋生。
王丽媛和马润东结婚了，婚礼很隆重。亲戚来的都是男方家的。婚礼的誓词中马润东写到。
“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生老病死，你将成为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会用我的余生弥补你前半生的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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