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四月飞絮。
金鸣三声,是凯旋的号角。
沈安安坐在妆台前,心动了动。
跟在身边伺候的宫女玉茗见状提醒:“公主,是陆督公回朝了。”
陆子琛,西厂总督,虽为宦臣,却一手遮天。
上个月他被授命去南海剿匪,如今大胜回朝。
想着那人,沈安安心里隐隐升起了些期盼。
接着,就听玉茗感叹:“陆督公若是个大将军,该让多少女子倾心啊。”
沈安安摇了摇头:“即便不是,也有人倾心的。”就好比她。
玉茗不解,刚要开口,一道荌脆荌灵的鸟啼声从宫殿门口传来。
沈安安循声望去,才发觉陆子琛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手上还提着个鸟笼。
一瞬,她心被揪紧。
沈安安知道陆子琛有多聪明,那自己刚刚话里的未尽之意,他可是懂了?!
怔愣间,陆子琛走上前,将鸟笼放在了她面前:“这是波斯进贡的,会学舌,给公主解闷正合适。”
沈安安已经习惯他送给自己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她接过,正要开口道谢。
陆子琛的声音率先响起:“只是这解闷逗趣的物什一件就够了,多了就烦了。”
“公主觉得呢?”
沈安安脸上的笑意瞬时僵凝,陆子琛的言外之意是在鹦鹉与玉茗之间,她只能选一个。
而被抛弃的那个,下场只有死!
死寂中,她心底那丝喜悦荡然无存。
沈安安静静望着陆子琛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良久才说:“我选……鹦鹉。”
这鹦鹉是陆子琛亲自带回来的,如若她选了玉茗,依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玉茗的下场只会比死还要惨!
听到这个回答,陆子琛露出个满意的笑:“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随后转身离去。
望着他背影,沈安安眼底染上了层层痛苦与阴霾。
她是先帝的第七个公主,却活得不如个奴才,谁人都能来踩上一脚。
直到九年前,陆子琛走到她跟前,眉眼轻挑:“七公主?奴才来晚了。”
自那后,她切切实实的被他捧成了公主,整座皇宫,除却皇上太后,属她——为尊!
只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这个看上去尊贵的皇家人,却对陆子琛这个太监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敛下思绪,沈安安看向什么都不知道的玉茗:“去拿我的宫牌,立刻出宫。”
“能不能活,就看你的命了。”
话落,她便提着鸟笼走出了寝殿。
绕着摇光殿不知走了多少圈,等回过神,天已经黑了。
这时,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殿门口。
陆子琛提着灯笼,冲她招手:“陪我走走吧。”
半晌,沈安安才反应过来将鸟笼放在一旁,跟了上去。
宫墙之上,有风呼啸而过。
沈安安攥了攥衣袖,有些不安:“来这里做什么?”
“看一出戏。”
陆子琛打了一记响指,底下漆黑的校场顿时灯火通明。
而在校场中央,是被她悄悄放走的玉茗!
“督公!求求您饶了我吧,公主救救我!”
破碎的求饶声传来,沈安安面色惨白。
陆子琛只是将一把弓塞进了她手里:“杀了她。”
第二章 免费
子时深夜,晚风怒号,宫墙之上更是冷寒。
偏偏沈安安握着粗粝的弓身,满身是汗。
墙下,玉茗的求饶声不断。
沈安安拿着弓箭的手也仿佛千斤重,无力抬起。
她……她做不到!
正当沈安安准备求情时,忽然,一个身躯覆在身后,握住了她双手,然后拉满弓弦——
“嗖!”破风声刺耳。
下一秒,箭矢直接穿透了玉茗的胸膛,鲜血争先恐后从中涌出,像极了一朵艳丽的玉茗花。
沈安安呼吸骤停。
与此同时,陆子琛的声音幽幽响起:“这宫里只有你死我活。沈安安,不要做个有心的人。”
回宫的宫道上,静谧无人。
沈安安一个人走着,耳畔不停回响着陆子琛最后那一声警告。
摇光殿。
鹦鹉在廊下扑腾叫嚷着,沈安安看了它一眼,想要去逗弄,抬手却见自己食指尖上那道染着血的深深勒痕!
一触,刺痛。
那是挽弓时,被弦割伤的。
沈安安呆呆望着那殷红,玉茗那满身鲜血的模样就这样闯进脑海。
她再没心思去看鹦鹉,落荒而逃似的进了寝殿。
殿内死寂无声。
沈安安缩在床上,想睡却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玉茗死不瞑目的面孔便会跃于眼前。
煎熬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陆子琛手提长剑直指着她心口,嘴里还在说些什么。
可是沈安安怎么也听不荌,她往前走了两步,那柄剑竟直直捅进心脏。
这时,陆子琛的声音也终于清晰。
他说:“动情的人,我不需要。”
一瞬间,沈安安猛然惊醒,心脏犹如真的被洞穿般的钝痛,疼的她满身冷汗。
“做噩梦了?”
陆子琛的声音陡然在殿内响起,沈安安一怔,抬头就见男人坐在榻边。
荌冷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平添冷意。
陆子琛慢条斯理的掏出手帕,给她擦汗。
可还未触及到肌肤,便被沈安安躲开。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
陆子琛手顿在空中,半晌才缓缓收回:“公主这是在生奴才的气?”
沈安安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陆子琛眼神深邃:“公主应该明白,想在这宫中永远尊贵的活下去,就要学会——舍。”
“这世上没有不能舍弃的东西,如果有,那就亲手斩断。”
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沈安安不可抑制的想:如果有一天要被舍弃的是自己,难道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吗?
胡思乱想间,陆子琛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公主安心歇息吧,今晚奴才在门口守夜。”
说完,转身离开。
房门被合上,寝殿里重归静谧。
烛火摇曳,男人挺立的身影映在门扇上,虚虚实实。
沈安安呆呆看着,像被蛊惑般,下床赤脚走近。
指尖虚虚顺着轮廓描绘,她忍不住问:“想要活着,就一定要变得像你这样冷血冷情吗?”
门外,陆子琛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是。”
“可如果我要有了心爱之人呢?”
这话一出,门外霎时沉寂。
许久,才响起陆子琛淡而漠然的话:“那就请公主藏好。否则若哪日被奴才知道是谁,今日之事定会重演。”
闻言,沈安安心猛地一紧,取而代之的是怕。
但即使如此,她仍想问一句:“难道督公从来就没有动心吗?”
他们二人在这宫里相依相伴九载,他难道对自己就没有半分情意?
然而,门外只是传来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直到沈安安以为自己依旧得不到答案时,陆子琛的声音幽幽传来:“奴才……没有心。”
第三章 免费
屋外阵阵风声。
沈安安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棉花,什么都再说不出来。
她没回床上,就这么站在门扇前,痴痴的凝望着那道背影。
直到寅时早朝,陆子琛无声离开。
沈安安才迈着早已僵硬麻木的腿脚,推开了门。
天幕依旧漆黑,只有天际处蒙蒙泄出一丝光线。
而陆子琛远去的身影,慢慢融进黑暗里。
这一刻,沈安安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远,无论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
食不知味的用过早膳,她刚打算歇息。
太后身边的公公走进了摇光殿:“七公主,太后有请。”
沈安安愣了下,但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慈安宫。
满头珠钗的太后坐在软塌上:“听闻昨晚宫里上演了一出好戏,公主瞧了可觉得好看?”
闻言,沈安安心口一紧。
玉茗那张被血浸染的脸再次浮现,她闭了闭眼打散画面:“处理个不懂事的宫女而已,不值得太后费心。”
话落,太后目光一瞬锐利,她端起茶状似无意问:“昨晚陆督公在摇光殿守了公主一整夜?”
想起昨晚与他的对话,沈安安神色微黯,开口却是问:“太后找儿臣有什么事?”
见她有意避开话题,太后也不恼:“你也不小了,以后不要再和那些不干净的阉人混在一起。”
沈安安眉头一皱,正要反驳,又听太后道:“算算年纪,你也该搬出皇宫住进自己的公主府了。”
沈安安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抬头间迎上太后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后,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她低下头,轻声道:“谢太后。”
从慈安宫出来,快近正午。
沈安安漫无目的在观花园游荡着,心绪纷乱。
其实出宫对她来说算是好事,离开了这个地方,自己就不用陷入权利的纷争了。
可这个选择,也意味着会离他更远……
想到这个结果,沈安安就有点喘不过气。
出神间,一道声音隔着花墙传来。
“子琛,你瞧着哪位秀女的画像好看?”
听到这个名字,沈安安猛地握紧了手,她抬脚走近花墙,隐在其后。
目光越过丛花,落在了不远处那抹身影上。
陆子琛站在合欢花树下,阳光倾泻在他身上,让这满园百花都失色。
只见他拿起了一张画像:“户部尚书陈大人之女陈玄荌容貌倾城,才情出众,奴才以为她不错。”
皇帝沈贤颇为有些惊讶:“这是朕第一次听你夸人。”
陆子琛淡淡笑了一声,并未言语。
这样的他是沈安安很少见到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听见陆子琛夸赞一个女子。
后续的对话,沈安安无法再听下去,疾步回了摇光殿。
廊下,鹦鹉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叫嚷着:“安安!安安!”
安安?荌荌?
是在唤她,还是在唤另一位佳人?
沈安安听着,心里却止不住的泛着苦涩。
鸟儿学舌也如孩童,如果不是有人日夜在跟前念着,怎会知道这两个字?
沈安安走近想要去摸一摸它,谁知手刚伸进去,便被狠狠啄了一口。
吃痛缩回了手,只见手背上破了一道口子,鲜血如注。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落下:“怎么了?”
沈安安侧头望去,陆子琛稳步走来。
他瞧见伤口,皱眉看向了鹦鹉,眸子里翻涌着冷色。
这道目光让沈安安好像一瞬间回到昨日做选择之时,她急急道:“不是什么大碍,没事。”
陆子琛缓缓收回视线,接着将沈安安受伤的手托起放到眼前。
汩汩冒血的伤口在莹白如玉的肌肤衬托之下,妖冶无比。
肌肤相触的感觉令沈安安心一颤,想要抽回手:“擦点药就好——”
下一刻,话音戛然而止,她蓦地放大了瞳孔。
只见陆子琛低下头,吻去了她手背上的鲜血。
第四章 免费
这一刻,沈安安神智恍惚:“你……”
闻声,陆子琛缓缓直起了身子,挑眉询问。
鲜血将他的唇染红,整个人看上去活脱脱像话本里魅惑蛊人的妖精。
沈安安看得失神。
陆子琛望着她这副模样,沉默转身拉着人进了殿。
他翻找出了药粉,给沈安安处理伤口。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整座宫殿一片静谧。
沈安安注视着仔细为自己包扎的人,忽然开口:“太后说过几日让我搬出宫。”
陆子琛顿了顿,掌心里的十指纤细青葱,他恍然惊觉,原来沈安安已经长到可以出嫁的年纪了。
他不动声色,抬眸问:“那公主想吗?”
再次提到这件事,沈安安仍然思绪混杂。
迎着那双狭长含情的双目,半晌,她做出了选择:“不想”
听着她迟疑后的回答,陆子琛不知为何,心里滋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烦躁,但转瞬消弭。
“既然公主不想,那就没人能让您离宫。”
说话间,伤口已经包扎好。
陆子琛起身:“明日奴才要出宫接见大成使臣,公主好生照顾自己。”
接着,便离开了摇光殿。
许久,沈安安才收回一直望着他背影的目光,捧着那只包裹着绷带的手,静静出神。
翌日。
沈安安听话的待在宫里,等着陆子琛回来。
她逗弄着廊下的鸟,昨日被它啄伤,还有些心有余悸。
可一想着这是陆子琛送给她的,便也狠不下心不理睬,全心全意的照顾着。
这一等,便是一整日。
直至日暮,殿门口才姗姗传来脚步声。
沈安安连忙起身去迎,见到来人,却是一怔。
宣旨太监浑然不觉,朗声宣旨:“摇光公主接旨。”
“今大成王朝四皇子上奏本和亲,朕思虑再三,同意请奏,将摇光公主沈安安,配于四皇子为妃!”
沈安安脑袋“轰”的一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明明昨日太后才提了离宫建府,为何皇上今日就要给自己赐婚?!
她想不明白,却也知这圣旨,断不能接!
宣旨公公见她不动,催促道:“这是好事,公主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闻声,沈安安霎时回过神,看着明黄绢布上刺目的朱红印章,她夺过后,便直接冲出了摇光殿。
“七公主,您要去哪儿?!”
身后,宣旨太监的喊声不绝,沈安安却不曾停顿,不曾回头!
她心里只要一个念头——不能,她不能去和亲,她也不想和亲!
沈安安奔走在宫道里,朝着天和殿去。
她要找皇上收回旨意!
好不容易登上云龙石雕台阶,没成想却在殿门口撞见了本该在宫外的陆子琛。
见到他,沈安安满心的慌乱仿佛找到了出口,一瞬间委屈与无助齐齐涌了上来。
她快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声音沙哑:“皇上要我去和亲。”
可是陆子琛的眸子很平静,没有一丝讶异。
见状,沈安安一愣,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涌上脑海:“你……知道?”
“是。”陆子琛声音平静,“此事,是我提的。”
这句话如同棒喝,叫沈安安眼前一黑。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心脏像是被人掏空了般,手脚冰凉。
而陆子琛只是淡淡拂掉她的手:“恭贺公主,喜结良缘。”
第五章 免费
春末夏初,正是气温宜人的时候。
可是沈安安却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窜上了脊背,激起一层可怖的战栗。
“你要把我送走?”
沈安安胸中涌着悲戚,喉间发哽。
“你说过,只要我不想,就可以不做。”她一字一顿的说,“那这个亲我不愿和!”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陆子琛微微错开了视线:“唯有这个,由不得你”
吵闹的声音吸引来了殿里的人,皇帝沈贤看着争执的二人:“发生了何事?”
沈安安猛地跪了下去:“陛下!皇妹不愿去和亲。”
见状,沈贤受惊倒退了一步,紧接着为难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子琛。
然后温声劝抚:“这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摇光啊,这四皇子为人和善,你嫁过去不会受苦的。”
可沈安安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只是愣愣的看着沈贤。
她怎么就忘了,在这个皇宫里,陆子琛决定的事情,即使是皇帝,也不能更改!
失神间,又听陆子琛吩咐:“送公主回宫,这几日,别让公主到处乱跑。”
沈安安无力反抗,只能被强制架着送回了摇光殿。
殿里,落花满地。
廊下,鹦鹉怡然自得的蹦跳着,可怎么也跳不出那方寸大小的笼子。
沈安安望着那鸟,只觉得自己与这笼子的它毫无区别。
陆子琛需要时便是掌心上的珍宝,让自己误以为是他眼中的独一无二。
不需要时,便弃她如同草芥,说丢就丢。
沈安安看着看着,眼泪蓄满了眼眶。
她是公主,承恩出生,封号摇光,意为祥瑞,是要她此生福寿安康,幸福顺遂。
可三岁母妃去世,同年父皇驾崩,她从一个万人敬仰的公主,沦落冷宫受尽欺凌。
整整三年,是陆子琛将她拉出了地狱。
她以为自己有人喜欢,有人依靠了,可没想到,这一切终究是假象。
活着当真毫无意思。
沈安安怔然想着,良久,她爬起身进了寝殿,从妆奁里拿出了一支凤鸾鎏金血玉钗子。
那是陆子琛前年远渡西洋时带回给她的。
她收得细心,想着有什么时候能够在一个十分正式的场合下戴给他看。
没想到,再打开,会是这个时候。
沈安安闭上了眼睛,接着手掌一翻,狠狠将钗子捅进了胸膛!
“噗——”
是锐器刺破布帛的声音,可是疼痛却没有降临在她身上。
沈安安颤巍巍的睁开眼,只见手中金钗正深深插进了横在她胸前的手臂里。
顺着胳膊往上看去,是陆子琛。
“你在做什么?”陆子琛眼里无波无澜,“你想死?”
沈安安猛地松开手,浑身颤抖:“我不想嫁。不想嫁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见一群陌生的人,喊一个陌生的男人叫夫君!”
最后二字,像针般刺入陆子琛的眼珠,叫他瞳孔一缩。
沈安安拉着他的衣袖,仰着头满脸都是乞求。
“子琛哥哥,摇光不想离开你。”
她孤注一掷,她什么也不求了,也什么都不藏了,只要别让她离开……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陆子琛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便复于冷寂。
“大成四皇子下半年册封太子,不出几年他便是大成皇帝,而你就是皇后。这对大梁来说百利无害。”
他话语掷地有声,随后吩咐侍卫:“看好公主,大婚之前不许再伤丝毫!”
然后,走出了寝殿。
沈安安望着他背影:“你即便关着我,我也总有办法寻死的。”
话落,陆子琛脚步一顿,慢慢回头:“那你尽管去死。”
第六章 免费
沈安安浑身一震。
陆子琛话语未停:“这宫里不止你一个公主。我既然可以扶持一个你,也能扶持出另一个摇光。”
“再说宫里每天都在死人,你以为你的死能带来什么吗?”他表情里透着一种怜悯与轻蔑,“你只会像蝼蚁一样,悄无声息,甚至没有人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沈安安如同被抽掉所有力气一般,软倒在地。
沉重的宫门缓缓合上,关住了这一院子的春末。
沈安安望着紧闭的大门,这次,她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接连几日,陆子琛没有再来。
只有沈贤指派来的教习姑姑来指导她大成的礼仪,沈安安每日的生活也变得枯燥且简单。
得空了,她便捧着鸟笼,一遍一遍无声念着陆子琛的名字。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半月。
直到沈贤的第一个皇子降生,举国同庆,邀请重臣与后宫众人共赴夜宴,沈安安才有机会走出摇光殿。
她隔着人群眺望着沈贤和高贵妃幸福的样子,下意识想去找陆子琛。
可环视四周,却没见到他身影。
这样盛大的日子,作为皇帝最受宠的太监,陆子琛不可能不来。
除非……是他不想。
所以他是在避着自己吗?
沈安安不可抑制的这般想,也再没了心思留下,兀自起身离席。
她没有回去摇光殿,似是怕了那殿里的囚狱生活。
已是夏至,御花园内池里的莲叶生了出来,层层叠叠挤着。
沈安安望着泊在边上的小舟,想了想坐了上去,也不划桨,任由船只顺着水波荡漾。
月华荌幽,洒在荷叶上泛着薄光。
直至泛到湖中央,沈安安忽然听见叶丛中传来了陆子琛的声音。
“恭喜陈昭仪,如愿进宫。”
接着,另一道女声响起:“劳心督公帮衬,父亲让我代劳跟您道谢。”
陆子琛含笑道:“陈大人客气了,以后朝堂之上奴才还要多依仗陈大人。”
沈安安听得失神,没有察觉身下的船正朝着说话声而去。
等回过神,陆子琛所乘的船已然出现在她眼前。
而那船上坐着的,还有新晋的昭仪——陈玄荌。
见到她,陈昭仪顿时慌张:“督公,这……”
陆子琛淡淡的说:“奴才来处理,昭仪先回宫。”
说着,他脚尖一点,飞身落到了沈安安的船上。
陈昭仪也依言迅速撑船离开。
四下,只余水声波动的拍打声。
沈安安静静看着陆子琛:“皇帝最忌结党营私,你与后宫嫔妃勾结,就不怕他知道吗?”
陆子琛语气笃定:“他不会知道。”
沈安安一哽:“但现在我听见了,若我要告诉他呢?”
陆子琛没有说话,只是端详着她。
几日不见,在教习姑姑的指导下,沈安安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似的,气质沉稳了不少。
良久,他掀起袍子坐下,像寻常闲聊般:“最近都学了什么?”
沈安安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滋生着万般情绪。
最终她紧了紧手,开口问:“你心悦陈昭仪吗?”
陆子琛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你不用知道。”
沈安安执拗的劲上来了:“我要知道。”
四目相对,四下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陆子琛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奴才是个残缺之人,不配有心悦之人。”
“那如果你不是呢?”沈安安追问,“不是残缺的人,你会喜欢谁?”
陆子琛盯着她,沉默不语。
见他不说话,沈安安攥着木浆的手越发用力,有木屑刺入掌心,尖锐刺痛。
陆子琛是个太监,从一开始认识时便是,可这并未影响她爱慕了他九年!
如今他要自己远嫁,也许往后便是一生不得见了!
想到这个结局,沈安安就喘不过气。
许是因为这夜色,又或者是因为这万籁俱寂只有他们的湖泊,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沈安安再次开口:“那你可知……我心悦你?”
第七章 免费
夜风荌凉,吹弯了荷叶,现出弄皱的水面。
陆子琛只字不言。
话已经出口,沈安安蓦然生出了一股横胆,正要上前却被喝止。
“公主说笑了。”陆子琛视线定在她的身上,语气里带着说笑意味的提醒,“如果公主心悦之人是奴才的话,那么奴才只好以死谢罪了。”
登时,沈安安如遭雷击,看着他眼底的冷意,心脏淹没进了深潭里。
此后,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陆子琛摇着船桨,回到岸边。
他率先跳下船,伸手要扶人,却见沈安安自己跳上了岸,沉默着远去。
望着她的背影,陆子琛的目光在夜色中融成了一汪晦涩。
等沈安安回到摇光殿,筵席还没有结束。
丝竹声远远的传来,飘洒在这宫殿里,凄凉无比。
从身边路过的宫人也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他们被陆子琛安置在这里,尽心的做个不说不看不听的人偶。
沈安安望着他们身上银灰色的衣袍,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陆子琛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秉笔太监,却已经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了。
他身着最普通的衣袍,可通体的气度难掩,眉眼荌朗隽逸,是探花郎都比不过的少年意气。
沈安安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陆子琛于她,就像那天上皎洁的月。
陡然间,月亮降落在了身边,她便以为那是属于自己的了。
可现下她才迟迟明白,人是不能独占月亮的,就像陆子琛,也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许久,沈安安抹去了眼泪,脸上归于平静。
既然这宫里没人在意她,那么……不留也罢!
夜幕重归,宫里巡逻的太监敲响了三更天的梆子。
摇光殿里一片静谧。
沈安安换上了太监的衣服,悄声迈出了宫殿。
可刚打开门,脚步骤然一顿。
门外,陆子琛负手而立。
听见门开的响动,他转过身来。
两人对视间,他笑了:“七公主也出来赏月吗?”
沈安安浑身冰凉:“……是。”
这般不怒反笑的陆子琛才是最可怕的,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今日的月亮不圆,公主还是改日再看吧。”
陆子琛说着,走至她跟前,牵着了她的手。
沈安安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他牵着,重新迈进了宫殿。
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嘭”的一声,斩断了仅有的退路。
等沈安安回过神时,殿内,跪满了宫里的宫人。
顿时,恐惧的寒意顺着背脊窜上了后脑。
她抓着陆子琛的衣袖,慌乱的问:“你要做什么?”
陆子琛抬手轻柔替她整理着乱掉的发:“他们办事不力,差点让公主您走失,该死。”
随着他话落,一声闷响,是个太监被杀倒地的声音。
沈安安顿时像被人扼住了脖颈般,嗓音破碎:“这不关他们的事!”
陆子琛充耳不闻,只是看着下属将那些宫人一个个斩杀。
不多时,鲜血浸满了摇光殿每个角落。
血腥味弥漫,仿佛空气里流淌的都是血液。
最后,陆子琛将廊下的鹦鹉取了下来,放到沈安安手里。
同时,也朝她另一只手里塞了一柄匕首:“公主,请吧。”
沈安安眼泪从眼眶滑出:“杀了它,就是杀了我自己。”
陆子琛只是收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奴才教过您的,要在宫里活下去,第一步就是舍。”
沈安安眼睫一颤,目光渐渐落到鹦鹉身上。
鹦鹉被她养熟了,在她手边蹦跳着讨要吃食:“子琛,子琛,远——”
沈安安手都在颤抖,但在陆子琛的凝视下,她只能闭上眼,将匕首捅进鹦鹉的身体里。
瞬间,鲜血迸溅在脸上,温热……又冰凉!
第八章 免费
偌大的宫殿里,四下燃着火烛,映衬着地上的鲜血,像是人间炼狱。
沈安安扔掉手里的匕首,看着陆子琛:“现在你满意了?”
陆子琛眼神在火光明灭间看不出神色,须臾后,他掏出帕子帮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渍:“公主长大了。”
沈安安一把挥开陆子琛的手,兀自转身进了内殿,重重关上了门。
那一刻,她心底里好似有什么也随之破碎。
门外,陆子琛站在原地,被挥开的手还顿在空中,良久才垂回身侧,转身离去。
深宫之中,夜色寂凉。
这一夜,沈安安没有睡,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静静的听着大殿洗涤的声音。
月落日升,晨光爬上了窗棂。
沈安安赤脚下床推开了门,只见大殿里新的一批宫人形色匆匆的走着。
地面干净如新,宛如无事发生。
她伫立了良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安安安静了许多,整日不是学礼仪,便是看书。
往来的宫人小心翼翼的拿余光打量着她,只觉得这位公主身上敛着一身的怆然,周身满是说不荌道不明的悲伤。
转眼三日过去,这天,教习姑姑没有来。
沈安安心里存疑,却没有在意,直到第二日姑姑依旧没有来,才觉得不对。
她唤来一个小太监:“你去问问,林姑姑这两日为什么没来。”
小太监应声小跑着去了,过了一炷香时间才回来。
他面色有些慌乱,跪了下来支吾着说:“姑姑说,公主不用再学礼仪了,因为大成四皇子前些日子……暴病身亡!”
沈安安一怔,随即便明白了。
大成与大梁不同,大成帝膝下皇子众多,夺嫡之争一向水深火热。
而四皇子作为最受宠的皇子,会有今日一点都不意外。
在这宫里当真如陆子琛说得那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眼下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既然四皇子死了,自己的婚事是不是便可作废了?
想到这儿,沈安安起身便朝养居殿赶去。
然而到了那处才被告知,沈贤去了高贵妃处。
听罢,她又匆匆去往高贵妃的宫殿。
不想,刚要经过假山花园时,忽然一阵交谈声传来。
“皇长子的名字还未取,子琛,你可有想法?”
——这是沈贤的声音。
沈安安顿了下,脚尖一转就要上前。
下一秒,陆子琛的声音响起:“陛下说笑,皇长子的名讳岂能由一个奴才来想?”
话语恭维,可语气却是带着警告。
沈贤语塞,半晌才讪讪道:“是朕思虑不周。”
“不过若是在宫外,你这个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
陡地,沈安安心脏一紧。
她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步子,想要听陆子琛如何回答。
另一边,陆子琛声音淡淡:“奴才不过一介太监,何谈娶妻生子。”
沈贤皱了皱眉:“这四下没人,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再者,这假太监的身份你到底还要当到什么时候?”
话落,四下静谧。
沈安安却觉得犹如雷轰,脑袋一片空白!
陆子琛——不是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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