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祁在侯府算是人人艳羡的存在,无他,只因她是定远侯的贴身宠婢,也是唯一被他宠幸过的女子。
这般头一份的恩宠,就连侯府的主子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瞧那不盈一握的细腰,那对我见犹怜的杏眸,日后定然前程似锦。
然而无人知晓,南祁一心一意只盼着赎身出府。
当她跪在齐景黎面前说出想法时,男人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只当你犯了糊涂,莫要有下次。”
待他指腹划过一页,瞧她眼圈微红,终究软了下心肠,想她自小颠沛流离,忐忑犹豫也是寻常。
“且放宽心,待新妇进门,你便是姨娘。”
然而眼见侯爷要议亲,自己要成为未来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南祁连夜收拾了包袱,死遁跑路。
起初留下她,只是为了安老夫人的心,却不知何时便起了旖旎的心思,齐景黎想,府里便多个姨娘也无妨。
哪知这丫头很是能折腾,还总有些不合时宜的风骨。
像笼里爱扑腾的雀,一不留神便要啄他一口。他便要时不时地屈指敲打,再安抚地揉揉,撒些谷粒,他想,她会听话的。
可直到听到她的死讯,齐景黎才知道,一颗心被生生啄空的感觉。
鸢尾自小生的美,杏水眸,樱桃嘴,芙蓉面,杨柳腰,笑起来浅浅一对儿梨涡,柔而娇媚。
只可惜,她只是苏家的一个奴婢。
这不,苏家的小姐用计赖上了那矜贵的侯府世子陆敬则,成了婚,却被其冷落,成亲一载也没圆房。苏母便替女儿挑了鸢尾去给女儿做通房。
苏母劝女儿的时候,鸢尾都听到了。
“那鸢尾塞过去不过是个玩意儿,等她生了孩子,届时身契捏着,打了杀了还不任你。”
鸢尾笑了,凭什么奴婢的命就不值钱?
她被送去陆敬则房里那晚,眼见他眉头一皱就要离开,她扯住了他的袖子,泪盈于睫,“世子爷,只求您在这儿留一晚,救奴婢一命,奴婢定然安分守己,不敢僭越。”
留下来后,她温柔小意,做他的解语花,总能将他的眉头抚平。后来那一日,夏衫轻薄,她成了他真正的女人。
之后她怀了孕,便有意让他撞破自己要堕胎,在他震怒的时候,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妾岂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只是怕是生下他了,夫人便再容不下我了……妾怎么忍心看他孤零零的在世间……”
很快,陆敬则将她的身契要了过来,她再不是什么奴婢了。没过多久,陆敬则休妻了。
然而,听说陆敬则又要娶新夫人了,她抱着孩子便当夜离府,被男人拦下时,她却是先委屈上了:“我不想让衡哥儿叫别人娘,自此低人一等。”
……
某夜,陆敬则突然察觉丝不对劲,眉头簇紧时,忽听身旁再度怀孕的娇妻嘤咛了一声:“夫君,腿又抽筋了。”
陆敬则忙起身替她揉按,“好些了没?”
娇妻慵懒地抱怨了一声,“您用些力。”
陆敬则一生将端方清正刻进骨子里,最恨心机深沉的女人。然而终究是在鸢尾这儿栽了跟头…
宫女阿芙生的雪腮桃面,妙目含波,一眼望过来,那清澈的眸子像是比溪水还要干净。
她走在一群宫女中,永远是最点眼的那个,便是宫里的娘娘也要逊色三分。
果然,某日帝王来到贵妃宫中,净手间便见阿芙捧着铜盆,安静垂首的模样,那一段纤白的颈子半垂着,帝王多看了一眼。
下一刻,阿芙便觉得贵妃的眼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阿芙嗅到危险气息,抓住机会求外放到行宫中。
后来某日帝王行猎,于行宫处休憩避暑。
恰见一青纱宫女攀在木梯上,雪青色的薄纱袖子垂落,腻白的藕臂半露,将那黄澄澄的枇杷果摘下,却送到了自己口中,朱唇一点,将那汁水肥满的枇杷咬下一口来,沁人心脾。
他一出声,那宫女便跟只受了惊的小兔儿一般,手忙脚乱地摔落下来。
帝王展臂,美人便落进了怀里,那纤腰细细,不盈一握,帝王眸色深沉晦暗起来。
自此,宫内多了一位帝王独宠的美人,一路扶摇直上入主了坤宁宫。
众人都道阿芙好命,天生丽质,帝王垂青。
只有阿芙自己知道,她如何一步一步引得帝王入了自己的情网。
谁道宫女天生低贱,她偏要将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踩在脚底下。
雪白的玉足高高踮起,踩在散乱一地的书卷宣纸上,女子半边脸儿贴伏在案面儿上,乌黑的发散开来,半掩着玉白的脊背,偏着半张脸,氤着潮气的眸望朝后过来,颊上红云未褪……
齐景黎睁开眼,梦中声色如潮水般退却。他初醒时,眼中尚有几分迷离,仿佛还陷在一团轻软的烟罗中,指尖滑腻的触感尚未消霁,他起了身,按了按眉心,心情难得几分畅快。
“南祁。”
不过几息之间,他已收敛好情绪,声音沉稳如常。
守在门外的丫鬟紫苏听到房里的动静,推开门,却停在那架沉香木绣千山飞鸟图的屏风后,不敢再往前。
“禀侯爷,南祁姑娘去老夫人那儿了。侯爷可要起?”
房里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很快几个丫鬟捧着首金铜盆等一应器具、衣裳鱼贯而入。过一炷香的时间,齐景黎已收拾齐整,发以玉冠束顶,眉眼端方却不过分锋利,唇薄而色淡,下颔紧绷分明,却并不过分清瘦。
一身石青色交领右衽直裰,虽是将门之后,也曾于沙场上薄命拼杀,然而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像是钟鸣鼎食之家以书卷翰墨滋养出来的翩翩公子。
只在那目光沉沉压过来的时候,不自觉便让人心口一颤,忆起他刀光剑影的往事,畏惧顿生。丫鬟柏叶被那目光一扫,忙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紧张的埋下头,方才双颊上的绯红也一点点淡下来。
“去安顺堂。”齐景黎道。
紫苏忙应声,待见自家侯爷走出几步,才扯了扯仍在愣神的柏叶,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急匆匆的跟上去。
“你要赎身?”
“是,”南祁跪在下首,垂着一张脸,
“奴婢这些年蒙老夫人、侯爷的恩惠,攒了些体己。眼见侯爷也要成家立业,府内自有忠妇打理,老夫人如今也康健顺遂,奴婢再无忧虑,便生了回乡之念。还望老夫人允准。”
老夫人与身旁的杜嬷嬷对视了一眼,随即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声调中有几分失态,便压了压情绪,捧起茶来饮了一口,再出声时已声调平稳:
“怎么便起了赎身的念头?你这丫头聪慧明理,是个难得的。我瞧着堂哥儿对你也算器重,这我心里头也舍不下你。遇着了什么不顺当的事儿?”
南祁微微抬起了头,还带了几分淡而柔顺的笑。
“蒙老夫人、侯爷厚爱,奴婢哪有不知足的?只是奴婢到底年恋着失散的亲人,想着回乡看看,还请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听罢,倒一时无话。腕上小叶紫檀的佛珠推到手上,一颗颗的捻动起来,似在思索考量着什么。
南祁也无意识的捏紧了衣角,心中有些坠坠不安。她今日求老夫人赎身,有几分赌的意味在里面。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呆久了,早已养成了处处谨慎小心的性子,只是如今……如今却再也顾不得了。
想起如今齐景黎看自己的时候那愈发幽暗的眼神,那修长指骨碰在脸颊上的触觉,日趋明显的暗示与暧昧,让她对离府这件事愈加急切起来。
她也曾向他提及要赎身出府的话,哪知他却只是淡淡扫她一眼:“只当你犯了糊涂,莫要有下次。”
她心里发苦,不敢再提。
然而逼着她赌上这一把的,还是前日夜里,他叫住她,将一个册子交到她手上。
她疑惑的抬起头,明亮灯火里,讳莫如深的神情,幽深的眸子……还没等她看清他眸子里的情绪是什么,他便收回了手,神情淡淡地转了身,投入到了长篇累牍的公文中,他笔锋不停,只留下一句含糊不明的话。
“你准备一下。”
而待她满心狐疑地走出房,借着稀薄的月光,摊开册子看了一眼,一张脸霎时红透,双掌如烫着了一般缩回去,册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风将册子又吹开了几页,哗啦啦的,像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声响。
不能再等了。
南祁回过神来,暗自捏了捏指骨。即使是一场赌,她却也有六七分的把握,只因她这些年对老夫人的脾性也算了解一些。
当时她和一众丫鬟被送到侯爷身边,最终留下来的,却只有她一个。她这些年审时度势,步步谨慎,才得以周旋于老夫人与侯爷之间。她却深深的明白,要在齐景黎身边立足,需以他为重,后来便全然成了齐景黎的人。
老夫人早就对她不满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将她调离齐景黎身边。更何况她这些年向齐景黎塞了不少丫鬟,却通通被送了回来。
当然最主要的,是老夫人属意将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塞给齐景黎,她这个所谓的贴身宠婢到底有几分戳眼了。
老夫人长久的沉默让她心中的不安更甚,若非齐景黎的路子实在走不通,她也不会冒着惹怒他的风险来求老夫人。此时有丫鬟走进来,屈身禀道:
“老夫人,侯爷来请安了。”
南祁心中一沉,便去看老夫人,见老夫人一摆手,她便立即从地上起身,立在老夫人一侧,只觉得心中那点不安更甚。她隐隐觉得,今日这一赌,怕是赌错了。
“孙儿给祖母请安。”
齐景黎站在堂内,负着手,只将头微垂了垂以示敬意。
老夫人笑呵呵地招手让他坐下来:
“才念叨着你,这便过来了。”
瞧见他穿的单薄,不禁嗔怪道:
“现下已入了秋,该穿的厚实些。得了风寒可怎么好?”
她又将话头转向南祁,语气里有些嗔怪:
“你们贴身伺候的,也该劝着些。”
南祁忙屈身应“是”。
此时小丫鬟替齐景黎上了茶来,齐景黎抬手接过茶,拿盖子刮了刮茶沫,垂眸饮了一口,方才淡声道:
“祖母说的是,孙儿自当注意。”
老夫人见他语气冷淡,脸色微僵,却压下来话锋一转,笑着转过头,冲南祁招了招手。待她过来,将她有些发凉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这丫头是个细心的,知道我入秋后素有咳疾的毛病,一早便煮了梨汤来孝敬我,嘱咐我入秋了凉,要多添些衣。瞧着这双手冻的冰凉。”
齐景黎抬起头,浮光掠影般的看了南祁一眼。
“是,她是个好的。”
“你既知道好,便该也偏疼她些。这丫头今早同我说,想要赎身回乡,可是在你那儿受了什么委屈?我怜她孤弱,自然舍不下她。只这丫头去意坚决,我不好随意做主,倒想问问你的意思。这丫头既给了你,留与不留,还是你说了算。”
齐景黎端茶的手一顿,接着“啪嗒”一声,将茶盏搁在了小几上。动静不算大,但在寂静的堂内,让人听着有些惊心,尤其是听在南祁耳里。
她闭了闭眼,知道这一次是自己赌输了,忍不住微抬了头,用余光去探寻他脸上的情绪,但那张脸仍如往常一般平静,甚至连眼风也未扫她一下。
南祁不禁攥紧了袖口,一颗心越发地沉。
“祖母的意思呢?”
他的语气仍然冷淡,面上是一贯的温和,如同此事于他只是风过无痕,起不了半点波澜。
“按我的意思,自然是舍不得。你身边也没个能立起来的丫鬟,她走了,我也不放心你。”
“那便留下吧。”
齐景黎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很平常随意的语气,“她年纪还不到,不好坏了府上的规矩。”
出了安顺堂,冷风一吹,南祁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意,不禁打了个哆嗦,低着头一路跟在齐景黎身后。
前面的人停了步子,她也没回过神来,差点撞上去,忙慌慌张张的往后退。
一抬头,见对方恰好在看自己,一时僵在原地。那人又看了她一会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走了。
南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不敢松下这口气来。
眼下是快要到上朝的时辰,他是定远侯,又兼着刑部尚书的差事,眼下是没倒出时间来处置自己。
南祁回到房里,怔怔的坐在妆台前,只觉得这一日的时间过得出奇的慢,仿佛时间是一秒秒挨过的,像一把刀刮磨在自己的鳞片上,而她是一条待宰的鱼。
这些年她对齐景黎也多少有些了解,自己这般违逆了他的意思,不可能便被轻轻放过。
天色渐渐黑下来,院里陆陆续续的掌上灯。南祁听到院里的动静,知道是齐景黎回来了,这个时候她便该赶紧过去伺候。只是她今日却是能躲一时是一时。
月明星稀的时候,南祁琢磨着他应已到了快入睡的时辰,才稍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门扉被敲响,是紫苏的声音:
“南祁,侯爷叫你过去一趟。”
南祁进到里间的时候,齐景黎坐在案后正翻看着什么,时不时提笔勾画着。
她轻着脚步,打了帘子进去,人只站到了角落里,贴着墙根躲着,不敢再上前。
纸张自指间一页一页翻过,直到一本账册合上,齐景黎才抬了头。
目光在屋里逡巡了一圈,才发现躲在角落里的南祁。
灯光灰暗,她半垂着颈子,一团幽微的烛光打在她尖尖的下巴处,显出几分伶仃瘦弱来,似要竭尽全力把自己缩在黑暗里,像只躲藏的可怜兔儿。
他眉头渐渐松缓下来,积堵了一天的郁气也消散了些。只她这么不听话,总要给些教训。
“过来。”
他沉声。
南祁心中一沉,终究是在他带着威压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公子。”
她在他身侧跪了下来,声音虽压的低,却没有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伸手碰了碰她有些发凉的脸颊。
整个侯府都要尊称他一声“侯爷”,只有她被特许称“公子”,可见荣宠。
南祁瑟缩抬首,半咬着唇,烛光里似乎在她隐有水光的眸中晃了一下,像一闪而逝的星辰。她却很快又埋下头:
“奴婢知错,请公子责罚。”
齐景黎收回手,眼中冷了几分。
不是请求宽恕,而是请求责罚。他有些不明白,明明这丫头聪慧清明,办起事来稳妥利索,却唯独在这种事上半点儿也不会讨他欢心。
他转过身不再多言,将她晾在一旁,只将长案上杂乱的账册、公文一一规整起来,房中一时静默了几息。直到齐景黎再开了口:
“衣裳褪了。”
“去里头等着。”
齐景黎特意灭了几盏灯,才抬脚往里头走去,拨开纱幔,烛光微弱昏蒙,却已足够将里头的景象照得清晰。
解下来的衣裳已被一件一件地规规整整地叠放在一旁,她自己则抱膝蜷缩在一角,用厚厚的锦被裹得严严实实,头也埋得低,只两只小巧的耳朵露出来。
还算有几分听话。
南祁闻声抬头,瞧见了他便缩得更厉害了,眼角也红红的。
齐景黎坐了下来,朝她招了招手。
南祁颤了下肩头,最终还是在他的威压下,膝行挪了过去,圆.润的肩头不小心露.出来,白莹莹的,很快又被她藏进被子里。
齐景黎一抬手,拔下了簪子,一头青丝散落下来。
感受到她的紧绷与战栗,他安慰似的一下一下抚.弄着她的发顶,动作很轻柔,指尖穿梭于发丝,一点点蜿蜒而下,一直到发尾,长发刚好够到腰际,而那里是她身上仅存的小衣,细细的系带就在那里。
手指离开发尾,他开始拨.弄那颗结扣,一下又一下,柳绿色的,若有若无地碰触,被子里的人抖得更加厉害。
他手指仍旧拨弄着结扣。
“怕?”
被中的人不说话,脊背绷得更紧,像拉满的弓弦。
“册子,看了没有?”
他尽力放缓了声调,语气难得温柔,被中的人还是不应声。
“说话。”
他沉了音调,南祁吓了一跳,想起那本图册,她哪里还会去看……又扔不得,毁不得,拿在手里就像一颗烫手山芋,然后胡乱找了个箱子,压在最底下,再没有翻过一页。
只是南祁眼不敢触怒他,只得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回道:“看、看了。”
“嗯。”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满意,长指一勾,那个蝴蝶样式的结扣,便散下来一半儿。
感受到身后那手指若有若无的碰触,南祁本能地缩了下。
眼见另一半结扣也要被他摧毁,她一急,闭上眼,急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公、公子,奴……奴婢还没有准备好!”
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说完才觉得后怕,她不过是个奴婢,凭什么拿这样的理由拒绝,更何况是在违逆他的意思之后,她睁开眼,以为会在对方脸上看到怒色,然而并没有。
“既没准备好,哪来的胆子招惹我?”
她甚至感知到那只手,离开了那半颤颤.巍巍的结扣,正在她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齐景黎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我不会等太久,明白?”
南祁忙连连点头。
她眼下只想逃过这一劫,哪管其他,能拖一时是一时,齐景黎起了身,背身而立。
“衣裳穿好。”
南祁如蒙大赦,忙扯过衣服胡乱穿上。
齐景黎站在幔帐前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眸色幽暗,他从生下来便是这定远侯府的世子,自有傲气,还做不出强逼的事来。何况她身子绷成那样,若真要强求,不知要她遭怎样的一番大罪。
帐里细细簌簌的一阵响动,很快南祁便探身出来,慌忙穿好了鞋,就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
他垂眸,见她双颊红得厉害,像是偷了亲娘胭脂的小女孩,胡乱一通抹在脸上,但难得的很好看,
不该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他想。
“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奴婢知错。”
她已恢复了几分理智,以为这是要放过自己,是训诫一番的开场白。
哪料胳膊被人一拉,她又重新跌坐回去,惊慌失措地抬起脸,却恰见他那薄唇轻轻吐出一句。
“知错了便好好受罚,日后引以为鉴……”
南祁出来的时候,两只手腕已酸得不行,几乎已不是自己的了。
落荒而逃似的,她跑出了这间屋子,出了门冷风一吹,理智回拢几分,才故作镇定地交叠着手,端庄沉稳地走回了屋内。
直到走回屋内,她才瘫坐在凳子上,拿手背冰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眼含春水,颊生红霞,她拿水浸了帕子,尽力地冰着脸,迫使自己慢慢恢复冷静。
无论如何,今日这劫算是逃过了。
她以为即便老夫人不答应放她离府,也不会多生事端地同齐景黎去说,哪里料到会落到如今这副局面。
其实她知道齐景黎性子虽然冷了些,对她们这些下人却并不苛刻,即便生了念,也没有如外头那些公子哥般为所欲为,只是她终究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也终究不想留在这深宅大院里做别人的姨娘妾室。
她必须尽快找到离府的法子,齐景黎这里行不通,老夫人那里也走不通,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呢,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地出着神。
***
安顺堂内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念着经文,手中的佛珠一颗拨过一颗,杜妈妈走进来,回禀道:“老夫人,积雪堂那边没什么动静。”
老夫人闻言蹙了蹙眉,从蒲团上站起身,她不是很明白她这个孙子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当初找了那么多貌美丫鬟送到他身边,本就是想要他收用的。
最后他只留下南祁一个,还是那样的绝色,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日夜相处着,竟没生出那样的心思。
杜妈妈见老夫人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眉头深锁,便忍不住上前问道:“老夫人为何今日不放那南祁离开?人虽是咱们送过去的,可她如今早已失了掌控,成了侯爷的人,不如趁着这次将她放出府去,是她自己求的,咱们同侯爷也有个交代,若真日后待表姑娘进了门,以南祁的姿色,只怕是个不小的祸害。”
老夫人摇摇头。
“我本就是存在着试探的心思,原来那丫头真的还未被收用。待锦丫头进门,她自然是留不得的,我想着……她或许还有别的用处。”她停下了步子,似是打定了主意,同杜妈妈吩咐道,“拿纸笔来。”
纸笔很快被拿过来,老夫人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折好递给杜妈妈:“送去给萱姐儿,让他挑一个。”
“您是想……?”
老夫人点点头:“去吧,我这个做娘的总得为她打算好。”
提起女儿,老夫人眼中便添了几分忧虑,说起来她自嫁入定远侯府后,亲生的孩子,唯有这一个女儿齐兰萱罢了,先侯爷以及如今的二房三房,其实都是庶子。
她年轻时,怀过胎却没留住,反倒伤了身子,多年不孕,后来便只能给老侯爷纳妾,将这个庶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养着,也就是先侯爷。
只是后来庶子都已及冠封了世子了,她却又有了身孕,她一面护着肚子生怕被年长的继子暗害,一面就又替肚子里的孩子算计要将世子之位夺回来,哪知机关算尽,生下来却是女儿。
只是若说起来,无论是大房二房三房,与她都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能让她去最挂心的,也就是这个嫁去瑞王府做王妃的女儿罢了。
杜妈妈听罢却还有几分踌躇:“若王妃真选了南祁,侯爷那边只怕不好交代,原本侯爷就因着先侯爷的死同老夫人您生了芥蒂,如今老奴瞧着他这几年,竟越发地出息,对安顺堂也不似从前那般敬重。”
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再怎么样我也是他嫡亲的祖母,何况萱姐儿做着瑞王妃一日,侯府便一日绑在瑞王这条船上,他还能翻了天不成。不过个丫头,他都未收用过……他素来是个知道轻重的,你只管去便是。”
第二日清晨,两个小丫鬟一边扫着泛黄的落叶,边低声嚼着舌根子。
“瞧见没,三夫人这些日子,可真真儿是忙坏了,今儿个求神明儿个拜佛的,今早上,我瞧着门口套了车,又带着丫鬟仆妇的去寺庙里烧香去了,也忒没见识了,不过才是秋闱,就紧张成这样,在外头举人或许稀罕,可在咱们这种高门大户里,一个举子实在不够看的。”
小丫鬟扬了扬脸,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他哪比得咱们大房,侯爵在咱们大房这儿,日后也只会在咱们大房传下去,日子久了,三房难免要分出去,三老爷官位不显,三夫人一门心思地想等着儿子中进士谋个官职,可不得上心?再说五公子也考了两次乡试了,再不过,多少有些没脸面,中了举,便是求到咱们大房来,也能谋个好些的官职,好过现如今一介白身,你想想,三老爷是个风流的,偏宠妾室,柳姨娘那是明眼人都瞧得见的得意,三夫人斗不过,可不得一门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等着儿子高中,好给自己扬眉吐气,看得那叫一个紧,还听说从前南祁姑娘是在三房里伺候的,是三夫人见自己儿子生了心思,怕耽误了他的前程,这才送到老太太身边去,如今才得了造化,到了咱们侯爷身边。”
“那可得谢谢她,咱们南祁姐才有如今的好福气,咱侯爷对她也看重,听说柳姨娘当初就是三老爷身边的贴身丫鬟,后来收用了,瞧瞧如今那般得宠,可她姿色哪比得上咱南祁姑娘的万一,待日后侯爷夫人进了门,南祁姑娘说不定就会被抬成姨娘,只怕福分还在后头呢……”
刚走进园子沈知章有些听不下去了,低咳了声上前,两个洒扫的丫鬟吓了一跳,抬眼见是沈知章,忙屈膝行礼:“表公子。”
沈知章走到两个丫鬟面前站定,脸微微板起,他一身月白色直裰,头戴檀木簪,眉眼端正,身姿清瘦却挺拔,很有几分书卷气。他前年中了探花,如今是多少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只是他蹙紧眉头时,便多了几分威仪。
“身为婢子,怎可妄议主家是非?若报到你们侯爷处,该当何罪?”
两个小丫头顿时花容失色,忙跪地求饶:“表公子恕罪,奴婢们知错了。”
两人对这表公子是当真从心底里敬畏。想当年,他和妹妹、寡母遭受人欺压,被赶出家门,不得已投身来侯府,而不过几年之间,他却已中探花,为天子近臣,况且亦是侯爷的左膀右臂,为信重之人,怎不让她们生惧生畏。
“起吧,日后禁言慎行。”
两个小丫鬟这才松了口气,相互看一眼,灰溜溜地退下了。
齐景黎上完朝,照例在院中打了几套拳,才回到屋里,南祁早已候在了那儿。
他虽穿着一身单薄的短打,几套拳法下来,额上已出了一层的汗。
南祁见他进来,忙压下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端着手中的托盘走向前,盘中只一盏温茶并一块巾帕。
齐景黎端过茶盏饮了几口,却并不接那巾帕,而是看了她一眼。
南祁抿了抿嘴,只好放下托盘,拿了帕子,替他细细擦着。
齐景黎垂眸,看着她那张仍带着几分忧虑的小脸儿,眉细长而秀气,水眸干净而清澈,天生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浑然不自知的媚。此刻晨光正盛,映得一张脸欺霜赛雪。
一时两人目光相碰,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仍是怯怯的,齐景黎知道她大概还是因昨夜的事心有余悸,抬手碰了碰他的小脸儿。
“我既已罚过了,便不会再追究,只是不要再有下次。”
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南祁轻轻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水已备好了,公子快些去沐浴吧,莫着了凉。”
“嗯。”
齐景黎再出来的时候,已换了一身松散的象牙白燕居袍。
他坐在椅上,随手拿了卷书翻着。南祁站在他身后,细细地替他擦着头发,待擦得差不多了,见齐景黎正专注在书卷上,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趁机溜出去,换紫苏来伺候。
哪知还没有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声音。
“去哪?”
“奴婢去厨房叫些点心过来。”
“你过来。”
南祁无法,只好又走回去。
“到前面来。”
因他坐在椅上,依着侯府规矩,南祁在他面前跪坐下来,却并不敢看他,感受到他的手指捏在耳垂那里,仿佛在摩挲着什么。
“南祁,你在怕什么呢?”
“是怕疼,还是怕以后,”他去抬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亦或只是怕我?”
3 ☪ 表公子
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愿意。
南祁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因她了解他的脾性。
“如果是怕疼,我会轻柔些,如果是怕以后,我会尽我所能的庇护你。如果是怕我……”他顿了顿,“我这样纵你……我瞧着你是不怕的。”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他在等她一个答案。
但南祁始终沉默,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在不触怒他的情况下表明自己的心意。昨日的教训历历在目,她不知道会不会就因为一句话,让他失去所有的耐心。
正在此时,门被敲响:“侯爷,表公子来了。”
听到表公子这三个字,南祁眸色一暗,又生怕齐景黎看出什么,飞快地掩去眸中神色。
“去准备茶水吧。”齐景黎不想逼她太紧,毕竟对他来说南祁不仅仅只是奴婢。
南祁掀帘出去的时候,恰好与进来的沈知章撞了个照面,那一瞬间两人眸中都有异色,又都在一瞬间迅速掩过去。
南祁屈膝唤一声“表公子”,沈知章也点了点头,随后两人擦肩而过。
茶水端上来的时候,两人还在寒暄,聊一些家常的琐碎事。
南祁将那盏君山银针的茶盏搁在齐景黎手旁,又将那盏信阳毛尖递到沈知章面前。
两人都垂着眼,目光不曾落在彼此身上一瞬。
随后退下,南祁知道两人谈的必是朝堂之事,便将院里的小丫鬟打发的远了些。自己也守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方便他传话,又不至于听到不该听的事。
只是还没守一会儿,远远的便见三小姐齐若茗带着丫头春柳急匆匆地过来,春柳手中还提着个食盒。南祁知道她的来意,却不得不上前拦道:
“三姑娘,公子正在会客。不如奴婢先带您去偏厅坐坐,奴婢让厨房做些你最爱吃的窝丝糖……”
“南祁,”她有些急地打断她的话,眼睛往屋里张望,像是生怕放跑了人,又朝南祁央求道,“南祁,你知道的我来做什么,你便放我进去吧,好不好?”
南祁见她跑得满头汗,忙掏出帕子替她擦着:“三姑娘,您这个样子进去,公子一定会训您的。”
齐若茗低着头,看着脚尖儿:
“挨训也要进去啊……就算被赶出来,我也想进去,他一个月才来几次,我们也都到了年纪……”
她的声音越是越说越低,南祁有些心疼她,叹了口气,想着里头也该听到响动了,便松了口:“那您一会儿挨训了,可别哭鼻子。”
齐若茗顿时喜笑颜开,道了声谢,便飞快地走进去。
齐景黎一见妹妹进来,眉头便锁了起来,一张脸阴沉沉的,有些骇人。
齐若茗被他训斥的多了,胆子也算练起来了,只笑嘻嘻的赔着笑脸儿,去搂齐景黎的胳膊:
“哥哥,我这些日子跟着厨娘,做了道荷花酥,便想着送过来先给你尝尝……”
她见齐景黎并不接话,弄得她有些下不来台,在心里暗暗地撇撇嘴,一转头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换了副腼腆乖顺的笑。
“恰好表哥也在,便尝尝我的手艺,看看合不合胃口。”
说着便往碟子里又装了几颗荷花酥,送到沈知章面前,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沈知章只得接过,因着礼节道了声“多谢三姑娘”。
“你糕点也送完了。我和你沈家表哥尚有朝事要议,便快回去吧。”齐景黎压着脾气,已是下了逐客令。
齐若茗还有些恋恋不舍:
“哎呀,你们还没尝呢,尝完我正好把盘子收回去。你们快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下去。”齐景黎终究沉了音调训斥道: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齐若茗被他这一吓,本能的打了个哆嗦。往日哥哥即便训斥自己,也不会当着她心上人的面下她的脸面,如今竟这般。
她看了看哥哥,又看看心上人,顿觉羞窘丢脸,用了好大力气才将眼里的水光忍下来,低低应了声“是”,便抱着食盒跑开了。
齐景黎看着妹妹失魂落魄的身影,一母同胞的妹妹他怎么会不心疼,只是他不能看她一个劲儿的往死胡同里走。
他叹了口气,同沈知章道:“若你真对她没半点儿心思,还是好好同她讲明白的好。”
“是。”沈知章也应着,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他又何尝没说过?
齐景黎按了按眉心,他也明白是自己妹妹在胡搅蛮缠,便转了话头:
“瑞王如今是越发不知分寸,陛下已起了忌惮。”
“是,”沈知章压低的声音,回道,“我瞧着陛下如今对东宫态度有所缓和。日前奉召时,陛下几次提起先皇后和太子小时的事。”
“那便足够了,过犹不及。”
***
南祁将沈知章送出来,两人走在石径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知章垂着眼,看着身侧她淡淡的影子。此时日光还不算浓烈。她投在石面上的影子很淡,但他一直静静的看着,仿佛这样就很知足。
“表公子。”
南祁见四下无人,压低的声音轻轻唤道。
“嗯。”
他不敢回头,怕被人瞧见,给她招来麻烦。
南祁抿了抿嘴:
“三姑娘虽然娇纵了些,但其实是个很好的姑娘。”于沈知章来说,真的算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了。朝堂上可以依附着齐家,三小姐又的的确确心仪于他,她看得出来,不是那种小姑娘一时的兴趣。
若是从前,或许还因着家世,大夫人和齐景黎会不同意这门婚事。但是如今他中了探花,有了官位,是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他们也不会再反对的。
沈知章脚步停了下来,却仍旧没有回头。他只是仰着头,看着被秋风吹得散乱的梧桐叶,静静地问她:
“你是以南祁的身份来对我说这话,还是阿泠的身份?”
南祁垂下眼来:
“是我僭越了。”
其实她也知道,不论是沈知章的人生,还是齐若茗的,她都不该去的干涉,也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只是或许她看那小姑娘执着的可怜,又或许她只是希望他过得好一点,又或许别的缘故……只有一样,她真的希望他过得好。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语气里忽然带了些哀伤,“我从未把你当过奴婢,无论是落魄时的我,还是如今的我。”
沈知章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攥紧了拳问她:“南祁,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他这一次转过了身,生怕错过她脸上的神情,因为这个傻姑娘她实在太善于撒谎了。
“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做我的妹妹也好,故人也罢,或是别的,或者你想去其他的地方,或者留在我的身边,都可以。就当是我们沈家欠你的。”
他苦笑了下,还是加上了这一句,
“就像你说的,无关风月。”
风吹过,熄灭掉的灰烬仿佛冒出了点火星子,又好像忽地又熄灭了。南祁仰起脸,摇了摇头,冲他笑着。突然觉得时间真的是很好的东西,这些痕迹好像真的可以慢慢变淡。
“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小丫鬟了。你也瞧见了,侯爷待我很好,府里也没有敢为难我的人。天长日久的,在这座宅子里呆久了,我也把这儿当我自己的家了。”
沈知章看着她,并没有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勉强的神色,只是他却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她不喜欢这里。
“阿泠,别急着答我,这个承诺,永远都有效。”
“知章哥哥!知章哥哥!”
齐若茗远远的便跑过来,即到近前,又赶忙放缓了步子,装出几分端庄来,理了理鬓发。
南祁和沈知章听到声音,早就心照不宣的隔远了些。齐若茗看向南祁,冲她眨了眨眼道:
“哥哥叫你过去。”
南祁知道她的心思,告辞往回走。齐若茗赶忙将食盒递到沈知章面前:“表哥,我这儿还多留了些糕点,你若不嫌弃,拿回去当个零嘴儿吃也好。”
沈知章却并没有接,态度疏离而客气:
“三姑娘,你我都到了议婚的年纪,我若接了姑娘的糕点,恐于姑娘明名声有碍。”
齐若茗想说“不碍事”,却听他继续道:
“且我对姑娘并无男女之情,只做妹妹看待,请三姑娘自重。”
他刻意将话说重了些。齐若茗目光暗下来,心底涌起一股失落,但还是仰头冲他笑了笑:
“知道啊,你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想对你好些,我只是想再争取争取……”
然而她说到这儿,又生怕他误会,解释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哥哥逼你的、我只是……”
“三姑娘,我已有心仪之人了。”
他打断了她的话,说完他便急急地走了。这样她该彻底死心了吧,总不会再耽误了人家。
齐若茗怔怔地立在原地。
“小姐……”
春柳看着她有些不忍。齐若茗顺着丫鬟的目光往脸上一抹,是满手的泪水。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一开始的“不敢高攀”,到后来的“并无男女之情”,到如今的“已有心仪之人”。
她也曾心灰意冷过,知道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得。
只是后来看他中了探花后,明明那么多人家有意说亲,他却都婉拒了。
她也从未见他对哪家小姐上过心,便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总以为他哪天一回头就会看到自己的好。
即便她真嫁不成他,也可以趁着未出阁的这段日子放肆自己喜欢一个人。
如今他却说自己有心仪之人,可是她看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把目光多放在哪个女子身上,待谁总是一副刻板疏离的模样。
齐若茗低头,看着眼泪砸在鞋面上。真的有心仪之人吗?还是只是为了让自己知难而退。
她渐渐收拾好情绪,刚准备带着丫鬟转身回去,忽又瞥见石径上躺着一个香囊。
她蹙了蹙眉,将那香囊捡起来,于鼻尖下细闻,很清雅的香气。她几乎立刻确定这就是表哥的,和他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大概是爱屋及乌,她从前很喜欢这种香气,也曾往香料铺子里去找寻,却怎么也选不到合适的方子,又从未敢去问过。
她将香囊打开,想看看里头都有什么香料。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里头竟是另一个香囊,已经很陈旧了。刺绣也简单,只边角处绣着一丛兰草,几根丝线已被磨开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香囊,有别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陈旧而不肯舍弃又日日带在身上,必是心爱之物,可若是亲人所做,又何必偷偷藏在别的香囊里面。
***
齐景黎抬起头,见妹妹进来,刚想皱起眉头想训她两句。见妹妹一脸泪,还是失魂落魄的走进来,心软了一瞬,放缓了语气问道:
“可是我话说重了?”
他知道不该在外人面前落她的脸面,何况还是沈知章面前。他只想让她彻底断了念想,不想她越陷越深而已。
齐若茗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站在那儿一开口,眼泪又稀里哗啦的流下来:“哥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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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
预收1《心机通房上位记(重生)》
鸢尾自小生的美,杏水眸,樱桃嘴,芙蓉面,杨柳腰,笑起来浅浅一对儿梨涡,柔而娇媚。
只可惜,她只是苏家的一个奴婢。
这不,苏家的小姐用计赖上了那矜贵的侯府世子陆敬则,成了婚,却被其冷落,成亲一载也没圆房。苏母便替女儿挑了鸢尾去给女儿做通房。
苏母劝女儿的时候,鸢尾都听到了。
“那鸢尾塞过去不过是个玩意儿,等她生了孩子,届时身契捏着,打了杀了还不任你。”
鸢尾笑了,凭什么奴婢的命就不值钱?
她被送去陆敬则房里那晚,眼见他眉头一皱就要离开,她扯住了他的袖子,泪盈于睫,“世子爷,只求您在这儿留一晚,救奴婢一命,奴婢定然安分守己,不敢僭越。”
留下来后,她温柔小意,做他的解语花,总能将他的眉头抚平。后来那一日,夏衫轻薄,她成了他真正的女人。
之后她怀了孕,便有意让他撞破自己要堕胎,在他震怒的时候,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妾岂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只是怕是生下他了,夫人便再容不下我了……妾怎么忍心看他孤零零的在世间……”
很快,陆敬则将她的身契要了过来,她再不是什么奴婢了。没过多久,陆敬则休妻了。
然而,听说陆敬则又要娶新夫人了,她抱着孩子便当夜离府,被男人拦下时,她却是先委屈上了:“我不想让衡哥儿叫别人娘,自此低人一等。”
……
某夜,陆敬则突然察觉丝不对劲,眉头簇紧时,忽听身旁再度怀孕的娇妻嘤咛了一声:“夫君,腿又抽筋了。”
陆敬则忙起身替她揉按,“好些了没?”
娇妻慵懒地抱怨了一声,“您用些力。”
陆敬则一生将端方清正刻进骨子里,最恨心机深沉的女人。然而终究是在鸢尾这儿栽了跟头……
预收2《独占帝心》
崔家之女崔衔月,自小便生的芙蓉绝色,聘婷出尘。只是她所在的三房向来受打压,她便遮掩锋芒,从不与人争,如明珠蒙尘,玉藏匣中。
直到她被太后看中,送到新帝身边笼络君心,一入宫便封了妃位,盛宠不衰。
众人嫉恨道:“陛下定然是因着太后的缘故,给个面子情罢了。且看她能得意多久!”
后来太后倒台,众人都等着看她如何跌落云端。
然而帝王却一举封后,自此废了六宫,独宠一人。
无人知晓,在帝王见她的第一面,便动了凡心。
那日她慌张地拢住衣襟,惊惶若小鹿,那盈盈的秋水眸望过来,自此缠缚住帝王的心。
而后来,于帝王而言,不过是越陷越深罢了。
封后大典的当夜,帝王如民间嫁娶一般设了洞房花烛。
揭开盖头的那一霎那,一向的冷峻的帝王深情脉脉。
预收3《宫女独宠》
宫女阿芙生的雪腮桃面,妙目含波,一眼望过来,那清澈的眸子像是比溪水还要干净。
她走在一群宫女中,永远是最点眼的那个,便是宫里的娘娘也要逊色三分。
果然,某日帝王来到贵妃宫中,净手间便见阿芙捧着铜盆,安静垂首的模样,那一段纤白的颈子半垂着,帝王多看了一眼。
下一刻,阿芙便觉得贵妃的眼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阿芙嗅到危险气息,抓住机会求外放到行宫中。
后来某日帝王行猎,于行宫处休憩避暑。
恰见一青纱宫女攀在木梯上,雪青色的薄纱袖子垂落,腻白的藕臂半露,将那黄澄澄的枇杷果摘下,却送到了自己口中,朱唇一点,将那汁水肥满的枇杷咬下一口来,沁人心脾。
他一出声,那宫女便跟只受了惊的小兔儿一般,手忙脚乱地摔落下来。
帝王展臂,美人便落进了怀里,那纤腰细细,不盈一握,帝王眸色深沉晦暗起来。
自此,宫内多了一位帝王独宠的美人,一路扶摇直上入主了坤宁宫。
众人都道阿芙好命,天生丽质,帝王垂青。
只有阿芙自己知道,她如何一步一步引得帝王入了自己的情网。
谁道宫女天生低贱,她偏要将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踩在脚底下。
4 ☪ 香囊
◎“想向大哥讨一个人。”◎
齐若茗将手中的香囊递给齐景黎:“刚才他跟我说、说有心仪之人了,可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上心过……我捡到了这个香囊,应该、应该……”竟说不下去了。
齐景黎将香囊解开,将这个陈旧的香囊左右打量了一番,上面绣了丛兰草,绣工实在算不得好,刚巧能绣出来兰花的样子罢了,有几处明显落错的针眼儿,就连那株兰草也有些呆板,像是照着花样子规规矩矩地绣出来的。瞧着倒的确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齐景黎猜到了妹妹的意思,把香囊放在一旁看向齐若茗。
“先把眼泪擦干净。”
齐若茗忙拿帕子将泪水擦干,只是新的泪水又涌出来,她赶忙又擦,齐景黎并不急,平静地等着妹妹将情绪收拾好,将眼泪擦干净了才开口:“你想让我帮你找到这个绣香囊的女子?”
齐若茗垂着哭得通红的眼点了点头。
“然后呢?”齐景黎语气淡淡的。
齐若茗抬起头去看他,有些愣。
“我是可以一一排查和沈知章有过接触的女子,将绣这个香囊的人找出来,然后呢,你想做什么?将她除掉取而代之,还是仗势欺人,借着齐家的势力逼退她?”
“不,哥哥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齐若茗忍住要流下的泪水,拼命地摇着头,“只是想看一看她是什么样子的,想看一看,什么样的女子让他这般爱重……”
“你看到她了,就会死心吗?还是找到她了,沈知章就会喜欢你?”
齐若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从喜欢他到现在,也该够了,阿茗你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齐若茗捂住眼,泪水自指尖溢出来:“不是的,哥哥,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不过是见他模样出挑,只是小孩子的一时意气,觉得我只是因为得不到才更想要。”
“可是哥哥,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之前你和父亲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天仿佛塌了一般,你也知道娘,撑不了事的……那时候二伯开始争爵位,闹得府里很乱,曾经阿谀奉承我的人,对我落井下石,我在府里孤立无援,人人都可以踩一脚,唯有沈姑娘一个人,帮我、安慰我,也从不怕因此被二房记恨。”
“……我从前还因为沈家兄妹寄宿在府上,觉得他们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对他们多有看不起,我也知道沈姑娘一直不喜欢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帮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知章哥哥在背后,只是他怕损我名节,闹出什么事端来,让妹妹出的面……”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他的,与他长得好不好看没有关系,和他是不是探花也没有关系,甚至我曾卑劣地想,若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好该有多好。”
齐景黎将妹妹轻轻地搂进怀里:“对不起,是哥哥没有护好你。”
“没有,哥哥你已经很厉害了,我知道的……”
齐景黎看着妹妹:“阿茗,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从此与他断了往来,将这段感情埋在心底,再不宣之于口,二是嫁给他,我会让他娶你。”
“不,我不要第二个,你不要逼他!”
“那就是选第一个。”
“我……”
“阿茗,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已经长大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哥哥也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你。”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想好了来告诉我结果,这个香囊我会替你还回去,就说是府上的丫鬟捡到了。”
“你是我齐家的女儿,不能堕了齐家的风骨。”
***
九月初五这日,南祁正伺候着齐景黎用午食,便听外头一阵喧闹,噼里啪啦的,似还有炮竹声。
南祁正疑惑间,外头有小丫鬟进来报:“侯爷,五公子中了乡试的榜,三房派人给咱们报喜。”
齐景黎此时恰好也吃得差不多了,搁下了象牙箸,应了一声,特意看了南祁一眼,南祁本在出神,见他望过来,疑惑地看过去了。
齐景黎却很满意她的反应,同她吩咐道:“一会儿你派个人到三房走一趟,送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过去。”
***
三房里,齐敬文走到三夫人王氏面前,磕了个头,喜气洋洋道:“儿不负母亲厚望,中了举人,儿多谢母亲抚育之恩。”
三夫人王氏哪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久跪,忙上前扶起来搂在怀里,帕子擦着眼角,不免激动:“我儿争气,我儿争气,娘就知道这次一定能高中,娘没白盼一遭,你也没白遭这些年的罪,日后定然出息,让那些看咱们笑话的人都看看……”
刘妈妈见状,在一旁劝:“夫人你怎么还哭上了,这可是喜事。”
“是,瞧我高兴糊涂了,这么争气,我这是高兴,高兴,可派人去衙门告诉你爹了,还有可去大房二房那里报喜了,还有老太太那儿,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文哥也是有出息的,还有下人的赏钱可都发了?”
刘妈妈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也跟着高兴落泪,一边说着一边将三夫人王氏扶到椅子上坐下:“夫人您放心,早就都办妥了,您放一百个心,这下可好了,这可能压一压柳秋阁那个狐媚子了,她再得宠又怎么样,还不是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说到底,夫人往后的前程还不都在儿子身上,夫人您日后便等着跟咱们文哥儿享福吧!”
夫人王氏一个劲儿地握着儿子的手:“真给娘争气,给娘争气,以后才不管那老货怎么样,爱宠谁宠谁……”
她话刚说完,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哎呦,带人去套车,我去寺庙里还愿,去晚了可就心不诚了!”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出去,齐敬文忍不住摇摇头,他娘素来这个性子,他倒也习惯了,这次中举他也很是得意,前两次没有中,可以安慰自己年龄小,这次去考他也顶了很大的压力。还在是中了,他自然也觉得荣耀。
只是他素来腼腆,情绪外露得不厉害,旁人看来也就是很沉得住气,稍有喜色罢了。
而王氏刚出去,柏叶便捧着文房墨宝进来,行礼道:“五公子大喜,这是我们侯爷给您的贺礼,给您添些喜气,来年的春闱中个状元郎回来。”
齐敬文却见大房来贺喜的人是柏叶,而不是南祁,心底一阵失落,面上却赶忙道:“替我谢谢大哥,你一会儿出去也领些赏钱,大哥大伯母可都还好?”
柏叶笑呵呵地应着却没落下他眼中的失落之色,她是知道南祁从前和三房的渊源,回道:“大夫人侯爷都好。奴婢便谢五公子赏了。”
她福了福身子,话里有些娇俏;“奴婢跑这一趟,倒像是来讨赏来的,说起来原本该是南祁姐姐过来的,只是她手头上有事,这好事便落到了我头上。”又打着趣道,“回去我可得把赏钱藏好了,可别被南祁姐姐追着跟我要。”
一听到南祁这两个字,齐敬文心中一动,嘴上便说着:“一会儿你便领双份的赏钱,去给她一份便是了,说起来南祁也是我们三房出来的丫鬟,她如今还好吗?”
“好,哪有不好的,她是我们侯爷最倚重的人,只是听说她前几日去老夫人那儿求着离府,说是挂念着故乡,不过老夫人也舍不得她,便留了留。”
“离府?”齐敬文有些惊讶,“大哥没把她收房吗?怎么还要放出府去?”话出口又觉得自己唐突。
“五公子,这可不兴乱说。”柏叶拍着胸口,露出一副吓着了的模样,“姑娘家的名节最为重要,南祁姐姐还等着日后出去嫁人呢,我成日伺候在侯爷身边,哪能不清楚。”
齐敬文有些高兴,强压喜色掩唇咳了一声:“是我失言了,你听过便也罢了,可别往外传,省的真坏了南祁的名声。”
柏叶笑呵呵地应是,下去取了两份赏钱,却都独吞了。
***
啪啦一声瓷器坠地的声响,柳姨娘在房里发着火:“不就是个举人吗,有什么可神气的,我当他中个状元回来呢!”
下人赶忙劝道:“姨娘可不兴这样,三房有喜事,您这样若是传到三老爷耳中,怕是会不高兴。”
柳姨娘横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给自己顺着气儿,正在此时有小丫鬟进来,附在柳姨娘耳边嘀咕了几声,柳姨娘的面色,渐渐由怒转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同丫鬟吩咐了几句,又理了理钗环,出声道:“原来还惦记着呢,那黄脸婆不是最宝贝她那儿子,我倒要看看还能得意几天!”
到了晚上,老夫人很给三房脸面,特意叫众人都来,办了个家宴,都举杯给齐敬文庆贺,齐敬文第一次在饭桌上成为大家的焦点,一开始还有一些惴惴不安,只是被奉承得多了,也渐渐地喜上眉梢。
喝了几口酒压惊,起身同老太太谢氏道:“承先祖庇佑看重,孙儿才勉强得了个举人,不敢自喜,唯有自勉,以报祖母母亲的养育之恩,儿便饮了这杯酒,祝祖母福寿安泰,事事如意!”
“好好好,我们文哥儿也长大了,来年进士及第,再喝你一杯祝寿酒!”
一杯酒饮尽,齐敬文又依着次序,向齐景黎敬酒,但是他素来有些怵这位大哥,只说了些场面话,把酒饮尽。
齐景黎也给了他这个脸面,将杯中的酒饮尽,道:“这次不错,也要戒骄戒躁,往后的路还很长。”
“瞧瞧你大哥,就知道板起脸训人。”老夫人嗔怪道。
“大哥说的是,弟弟自然谨记教诲。”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他今日被众人都捧着,但到了大哥这儿,他非要来这么一句,知道他这大哥未及弱冠,便中了榜眼,还是不想太招眼从状元的位置压下来的。
也知道他看不起一个举人名号,心里却有些不忿,他占着嫡长子的名头,自然府里都尽着他,若是自己,也未必会比他差多少。
又想起昨日柏叶的话,以及那几个丫鬟的窃窃私语,四公子齐敬文陡然生出些勇气来,下定了决心便转头笑着向老夫人道:“祖母您光嘴上夸孙儿可不够,孙儿还想同你讨个赏。”
老夫人听罢笑弯了眼,指着他同众人骂道:“瞧瞧,瞧瞧这皮猴,才夸他有个大人样子了,便同我讨起赏来了,你倒是说说想要老婆子赏你什么?”
齐敬文有些期待地看向正侍立在齐景黎身后的南祁,目光灼灼。
南祁感受到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抬头见齐敬文正看着自己,心里一沉,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趁众人还未注意到的时候,蹙着眉不动声色地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老夫人谢氏注意到齐敬文的目光,只是她乐得看好戏看破不说破,三夫人王氏还沉浸在喜悦中,以为儿子是在老夫人面前耍宝,趁机讨她欢心,也没大注意什么。
而三老爷一副心神压根不在宴会上,他加了块鸡丝往嘴里送,一边吃着,一边想晚上要如何去哄柳姨娘,她这两日正闹着别扭,很是难缠。
倒是二房的四公子齐敬州,注意到他这五弟的目光,不禁有些玩味地将南祁上下一扫,觉得这丫头比起前几年,出落得愈发漂亮了,怪不得让五弟念念不忘。
只是他很快收到了二老爷警告的眼神,便又收回了眼神,自从齐景黎回来后,二房这些年被他打压得很厉害,因此也不愿节外生枝。
齐景黎仍旧神情淡漠,仿佛并未察觉什么,只手指在酒盏边上微微点了点,南祁会意,知道这是要她斟酒的意思,便也顾不得那边,俯身欲将那酒盏倒满。
却忽觉腰间被警告似地掐了一把,她不禁一阵心虚,却又想自己方才站在他身后,即便有些小动作,他也该未有察觉的,却哪料到这亭中灯火璀璨,之前那微微摇头的动作,恰好映在那酒面儿上,早已被齐景黎尽收眼底。
那边齐敬文不知是未注意到南祁的提醒,亦或是不在意,酒意上涌,他撩袍跪下身朝老夫人谢氏求道:“儿想向祖母讨一个人,从前祖母将她赐给大哥,儿听说大哥一直未曾收用,故今个儿斗胆……”
“哐当”一声,原是南祁眼见自己的名字就要被说出来,只好假作没站稳,手中酒壶连带着杯盏一起带落下来,酒水洒了一地,她慌张跪下道:“奴婢该死!”
5 ☪ 醋
◎“明日晚上过来,打扮好看些。”◎
自那声响过后,庭内安静异常,众人无不屏住呼吸,等着齐景黎开口。
毕竟虽然齐敬文还未将南祁两个字说出来,众人却都心照不宣,知道他说的是谁。
三夫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脸上血色一时退了大半,急急忙忙瞪向不争气的儿子。
“毛手毛脚的,还不退下。”
齐景黎冷着声音,沉声的斥道:“毛手毛脚的,还不退下。”
南祁微微松了口气,忙将地上碎瓷收拾好,行礼退下。
众人知道这是要将此事囫囵盖过的意思。无论各人什么心思,却也都不敢在此时触这个霉头。
此时夜风迅疾,将那挡风的围布吹开一些,也吹得齐敬文头脑清醒了些,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原本因酒酣而起的一背热汗,此时仿若一瞬间冷下来。
“你们主子吃醉了酒,还不扶下去醒醒神。”
齐敬文听得齐景黎这一句,抬头欲辩些什么,却在触及他那冷冽眼神的一瞬间,顿时张口结舌,人也蔫了起来。
他自小活在侯府的荫庇下,岂能扛得住齐景黎这般千军万马历练过的威压。
三夫人听到这一句,顿时如蒙大赦,一见儿子被丫鬟半搀起来,还痴愣愣的有气无力的模样一时心头火起,假作搀扶状,暗中在儿子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又朝齐景黎赔笑道:
“侯爷说的是,文哥儿今日吃醉了酒,说胡话呢。倒是扰了大家的兴致。”
齐景黎却不接她的话,只拿指腹摩挲着杯沿,眸色沉冷:
“翻过年便是春闱,皆是人才济济。五弟既想有所作为,该在春闱前闭户苦读,忌一切夜饮游乐,三婶觉得呢?”
“是。”
三夫人心里发苦,知道这是变相禁足的意思。只是今夜的确是自己儿子冒犯在先,三房又势弱,这般处置已然算轻了,她自是不敢多说什么。
一场闹剧揭过去,老夫人谢氏出口打破僵局,这才有人敢说笑起来,方才凝滞的气氛渐渐淡下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场家宴才散去。
亭外不必亭里,夜风寒凉,站久了南祁只觉身子都有些发僵,见齐景黎走出来,忙迎上去,又见对方没有要同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垂头跟在后面,一路回了积雪堂。
待进了屋,南祁上前替他将披风解下来,此时才发现他身上的酒气有些浓烈。
往日家宴上他只会浅饮几杯,今日竟这般反常。想起今日宴上那场闹剧,南祁心里发紧,本能的想要逃离。她将披风搭在衣架上:
“奴婢去取盏醒酒汤。”
哪知她刚将门扇拉开一些,听“砰”的一声,门被大力合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他抵在门上,唇边传来清晰的痛感。
与其说是一个吻,倒不如说是一个带着怨气的咬啮,带着潮热的酒气。
南祁疼的倒吸了口冷气,她越挣扎,在她肩头上的五指却越发的收拢用力,那是无声的警告。
南祁冷静了几分,不想自讨苦吃,便停止了挣扎,有意识地将身子放松了些,表现出柔顺的姿态。
果然,咬在她唇瓣上的牙齿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碰触与包裹。
唇与唇的贴合温软而滚烫。南祁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压制松了很多,偏过头去,他的唇便自她脸颊处擦过。
两人呼吸都有些乱。南祁将手指抠进门框里,才借着力道勉强稳住自己发软的身子。
他留给她的空间很小,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仿佛一丝一毫的碰触都会让那绷紧的弦断掉。她不敢再乱动了,只是闭了闭眼,声音里还带着余颤:
“是因为五公子吗?想来在我被送到您身边的那一刻,我的来历过往便被您调查的清清楚楚了,我和他之间有或没有什么,是因何被送到老夫人身边,您都是知道的。自到您身边来,我也知道避讳,凡是与三房有关的事,奴婢也从不沾手。他今日为何会突然向您讨要我,我半点也不知情。即便知晓了,我也只是个奴婢,左右不了主子的决定……”
他凑近她的耳侧,呼吸扰得她耳朵发痒发烫:
“原来你还知道。”左右不了主子的决定。
他的语气意味不明。南祁睫毛颤了颤,却仍然倔强:
“奴婢没做错什么。只是若公子觉得因为奴婢才搅扰出今日这番事,损了您的颜面,要因此发落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
南祁微垂了眸,他这般生气,是因为五公子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吗?
恰在此时,南祁突然听见房外有些动静,心中一慌,马上要去推齐景黎:
“公子,有人来了。”
齐景黎岿然不动,仍旧维持着禁锢她的姿势,垂眸看着她。
门外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南祁心中着急,生怕被人看到。
此时外头天色暗,屋里又燃着灯,他俩的影子投在门扇上,只怕外头的人稍稍一靠近,便能察觉出什么。
届时要传出去,只怕她不想做他的女人也要成了。现在眼前的这人她半点也推不动,只得软了声调,求道:“公子……”
“认错。”
“奴婢错了,您快些……算奴婢求您了……”
她话刚说完,便觉身子一轻,被他拉扯到怀里。只是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故意的。那处墙面儿离门扉也不过一步的距离,她只得将身子尽力向他怀里靠拢,生怕还有影子映到门扇上。
“公子?”门外的人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
南祁听出来是柏叶的声音,见他没有要出声的意思,南祁只得仰起头,祈求般的看着他。
齐景黎只将人往怀里又拢紧了些,语气慢条斯理的:哪错了?”
南祁急得汗都要冒出来:“奴婢刚才不该同您顶撞。奴婢不该让五公子对奴婢还有念想……更不该擅作主张……啊……”
她及时收住声,脸胀得通红。齐景黎拿大掌往她臀上拍了一记,虽不重,但在此情此景足够让她惊心动魄。
“避重就轻,继续。”
门外的柏叶听见里头没有动静,看了一眼自己托盘上的醒酒汤,一时起了几分心思,将脚步放轻了些。
齐景黎眼见再逼下去,便会将人惹哭,只叹了口气,将人搂在怀里,低声道:
“他同我讨要你,错不在你,我也不怪你。只是你不该背着我同他使眼色,莫再有下次了,明白?”
南祁连忙点头。却正在此时,门扇发出响动。
“退下。”齐景黎声音冷肃,吓得门外的柏叶一颤,手如烫着了一半重新缩回去,不敢再多留,忙慌慌张张地跑了下去。
房外重新又静了下来。南祁的整个身子松懈下来,被他搂在怀里也没有力气挣扎。
齐景黎抬手碰了碰她有些濡湿的鬓发,又见她发丝有些凌乱,银簪斜斜的坠在发间,要掉不掉的模样,也知道叫人欺负得狠了些,抚了抚她的脸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
老夫人接过杜妈妈递过来的信纸,见原本写在纸上的两个名字,其中一个被用朱砂圈了起来,叹了口气将信纸搁下。
杜妈妈知道,老夫人更属意南祁些,低声劝道:
“这样也好,南祁姑娘毕竟姿色太过了,您给了瑞王爷,只怕咱们小姐看着心里不舒服。她还年轻,又刚怀了身孕,难免过不了那道坎儿。”
“罢了,”老妇人叹口气,“便就依了萱姐儿的意思。若是这沈家的丫头不能成事,再将南祁送过去。瑞王是个好色的,后送过去的,总得能压住前头那个。这事儿你去办,沈家毕竟如今已分出去住了,如今她哥哥也有了官位,靠着大房,轻易动不得。只是她那个娘却是极好入手的,你去安排。”
杜妈妈应“是”,刚欲退下,便被老夫人叫住:“明日去我娘家,将锦丫头接过来吧。她和堂哥儿的事也该安排上了。”
***
一直走到镜台前,南祁才被齐景黎放下来,将她安坐在圆凳上,替她将散乱的发髻、钗环也尽数卸了。
随手拿了只檀木梳,替她将发丝梳顺了。南祁只觉酒后的他太过阴晴不定,想站起身却又被他按回去。南祁只得嗫嚅道:
“公子,这不合规矩。奴婢一会儿自己回去数梳顺便可以了。传出去,奴婢……”
“咬住。”
齐景黎将手里的木梳递到她唇旁,声音压得沉了些,不容置喙的口吻。
这是嫌她聒噪了。南祁只好张开唇,将木梳咬紧了。
齐景黎换了把梳子,动作还算利落,滑亮的发丝被他握在掌中,像绸缎一样柔软,还透着淡淡的桂花香。
“右边的第三个格子打开。”
齐景黎又特意在咬住的梳子上点了点:
“这个别掉了。”
南祁只好又将牙关紧的紧。
他酒后的轻挑,让她有种被捉弄的感觉。格子打开,里头躺着一只精致的梨花木盒,浅色的纹路,长而窄。
她在齐景黎的示意下将木盒打开,是支赤金的红宝石簪子,在烛光下有些晃眼,南祁怔了怔。
齐景黎将簪子取过来,青丝自他掌中掠过。他手腕一转,发丝全部被他拢在手中,挽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圆髻,只是那个样式是已婚夫人才会梳的发髻。
她忽的心口有些发紧,预感到了什么。
她透过镜子想去看他的脸色,想知道他是否是有意为之,却是徒然。
齐景黎感受到那目光,抬眸看向镜中的美人面。美人面颊白皙流光,细眉清冷,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蒙了层水光,金簪与宝石的光亮映在其中,像是星辰铺在河面上。偏生那眸中笼着细细的忧愁,像是压住星河的夜雾,抬眸望过来的时候,微勾的眼尾尽显娇怜,让人忍不住的心头发软。
他抬手碰了碰她的唇瓣。
“还疼吗?”
南祁摇了摇头,簪尾的红宝石流苏轻轻颤动。
齐景黎抬指抚弄着那流苏,整个簪子都是以赤金打造,簪尾雕成芍药式样,花.心处坠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簪尾的流苏轻轻地颤着,嵌了无数精致小巧的红宝石,晃出流动的光影来,映在她皎洁的脸上更衬的肤光如雪,妩媚天成,反而半点俗气不显。
这是宫中赐下的簪子,他看第一眼时,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戴起来的模样,如今倒是得偿所愿。
他手指下移,捻在那颗耳垂处的红痣上摩挲起来,那场梦境再次再次鲜活起来。他眸中染上欲念:
“这颗痣生的好看。”
南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似乎很钟爱捻摸那颗小痣。她看着那颗小小的红点,思绪空远起来。
“那不是痣。奴婢小时候娇气的很,怕疼,爹娘也纵着。打耳洞的时候,刚打了一个,却无论如何不肯打第二个了。后来伤口长上了,便留下了这么一颗红点子。”
他听她说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南祁不禁垂下眼睫。
是了,她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个还算看得上眼的奴婢,她的往事与他而言连一颗尘埃都算不上,又如何能指望他细听呢?
“明日晚上过来,打扮好看些。”
南祁不过失神片刻,耳边便如惊雷炸响。
“这么多天了,你也该准备好了。”
6 ☪ 流言
◎“待新妇进门,抬你做姨娘。”◎
齐景黎看着有些怔愣的南祁,摸了摸她的脸:“去吧。”
他能看出她一闪而逝的惊慌,他原本也想着她还小,有些事情怕也正常,等她想清楚了再要不迟,只是今夜三房的事让他明白,他的等待仍让旁人存着觊觎的心思,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
南祁自是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了半夜,才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待再睁眼时,只觉脑袋昏昏,又见外头天色大亮,起身下榻叫了小丫鬟进来:“什么时辰了?”
“约莫有辰时中了,南祁姐不必急,公子已去衙门了,他吩咐了不必叫你起来,早晨是紫苏姐伺候的。”
南祁谢了声,神思不属地洗漱拾掇了番,又觉腹中饥饿,想着去小厨房领碗白粥。
侯爷不在,府里的丫环婆子便松散了许多,她这一路上倒听了不少八卦,她听了一耳朵,有说三房昨晚吵闹的事,也有说,老夫人娘家的谢表小姐接到府里住了。
又听有婆子说:“听说大夫人那边下午也要将娘家的外甥女接过来。瞧着都是替咱们侯爷议亲准备的,老夫人和大夫人向来不和,两位表小姐在同一天接进府里,我瞧着跟打擂台似的。”
“我还听说大夫人前些日子特意将要为侯爷议亲的事散了出去,这日子不少世家夫人来府上拜访,马上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了,大夫人又透出了意思,摆明了是要在老夫人寿辰上相看,可不得把老夫人怄坏了,摆明了不想让那谢家的表小姐进门。”
“不是说大夫人也将娘家的外甥女接过来,怎么又想着相看别家的小姐?”
“这我倒是不明白,保不齐是两手准备,毕竟大夫人娘家不算显贵,又说接来的又是个庶女,做妾也是有可能的,只怕铁了心不想要让谢家小姐进门,可不得两头张罗。”
说着又叹道:“瞧着侯爷这些年便要大婚了,也不知娶进来的新妇是个什么样的,好不好相与,待夫人娶进门,那南祁姑娘也要被抬做姨娘了吧,三房昨晚的事你听说了没,闹得那叫一个凶,听说三夫人将三老爷的脸都抓花了,哎哟,待日后咱们大房新妇进门,姨娘再纳几个,院子可没这般清静了。”
南祁只做未闻,抬脚继续往前走,那两个婆子见南祁走过来,忙收了声,上前迎请道:“南祁姑娘,怎个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打发小丫鬟过来便是了。”
两个婆子笑呵呵地迎着,心里却打着鼓,生怕方才的话被她听到,起了什么麻烦事,南祁只是笑笑:“不是,眼下公子不在,我乐得清闲,拿碗白粥垫垫肚子。”
其中一个婆子殷勤,让南祁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儿便捧着个食盒出来,找个小丫鬟替她拎过去,南祁婉拒了,提着食盒往回走,待回到了屋里,食盒一打开,里头果然有白腾腾的热粥,并有几碟子小菜,想来是那婆子特意孝敬的。
南祁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小半碗的白粥,剩下的小菜给院子里的丫头分了,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着呆,果然见镜中的自己神色疲惫,眼底有掩不住的青黑,便取了粉随意遮了遮。
打开妆盒将昨晚那只芍药流苏簪拿到手中看了看,又搁了回去,半晌也提不起精神来,其实自那夜开始她便明白,她是逃不掉的。
***
齐景黎今日回来的时辰还算早,衙门里的事不多,他毕竟不似那些低微官员,成日要点卯熬时辰,公务少的时候,还算得闲。
南祁磨磨蹭蹭过去伺候的时候,齐景黎已换好了燕居袍,站在窗边儿处,随手往缸里撒些鱼食,长随圆石正同他回禀着三房昨夜的事。
南祁有些惊讶,他竟然会关注三房的事,便支着耳朵听了些圆石的汇报,原来那晚家宴后,三夫人回去便气得将儿子骂了一通,觉得疑惑,即便儿子这么多年都惦记着,却怎么在此时突然生了胆子,朝齐景黎讨要南祁。
逼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两个小丫鬟故意在自己儿子面前嚼碎嘴子,故意说些侯爷将要议亲,南祁那般绝色,日后无论哪个主母进门,只怕都容不得她,最后难免是个被打杀的命,诸如此类的话。
大夫人一查便查到柳姨娘头上,顿时火气直冒,带着仆妇便冲到柳姨娘那儿生生给了她好几巴掌,三老爷也赶过来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却仍旧偏帮着柳姨娘,骂三夫人没管好儿子,几人大半夜打闹起来,直到天明才消停。
与白日里听小丫鬟们讲的差不多,南祁原本还以为是有夸大的成分,如今看来是着实闹了一场。
“去将三老爷叫过来,便说我得了好茶,请他来品品。”
齐景黎说着便将手中最后一点鱼食捻进缸里,几尾红鲤跃出来,水珠在西斜的日头下泛着粼粼的光晕。
圆石听命退下,走之前还朝南祁打了个招呼,齐景黎远远地便见南祁默不作声地立在那儿,瞧着脸色不是很好,他招手让她过来。
待她到了近前,抬手将她下巴一抬,便见她面色疲惫,脸上是强打的精神,还敷了薄薄的粉,大概是她平日习惯素面朝天的样子,很少上妆,那粉敷的实在算不上好,他指腹在她眼下轻轻一抹,便瞧见她眼底的青黑。
“出息。”他往她额头上推了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南祁捂着额头,不明所以地看一下齐景黎。”
“去煮茶。”
齐景黎的语气更不好了,南祁不知他哪里来的火气,巴不得离他远远的,自然乖乖去煮茶。
三老爷也很快便赶了过来,其实按理说齐景黎是晚辈,要见三老爷也该是他去三房拜访才对,只是如今齐景黎是侯爷,又素来看不上三老爷那窝囊样子,不肯给他体面,不过比起被打压得厉害的二房,三房也已算过得很好了。
南祁将茶端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下棋,三老爷有心事,明显有些惴惴,心思也不在棋盘上面,见来上茶的是南祁,接过茶道了声谢,再不敢多看她,心慌得更厉害,毕竟齐景黎无事从不找他。
他原本觉得儿子要的不过是个丫鬟,没将此事当回事,现在细细去想,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合三叔胃口?”
齐景黎话语很轻,然而落在三老爷耳中,那语调便让他想起这侄儿当年回来那夜所做之事,一阵恶寒。
“怎会、怎会……” 三老爷察觉出自己的失态,猛灌了一口,呛了一声,人咳嗽了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南祁撇过脸去,心里也不大瞧得上三老爷这窝囊做派,他好歹辈分摆在那儿,若是个明白的便该知道,不犯大错,齐景黎不会拿他怎么样。
“三叔慢一些。”
好一会儿三老爷平息下来,神色讪讪的,实在挨不住只好先开了口:“昨夜是你五弟不懂事,我已狠狠教训了他,如今他也关在房中自省,三叔保证往后这此类事再不会发生,回去后我再好好教训他一顿,一定让他记住教训……”
齐景黎落下一子:“五弟还是少年心性,易受人挑拨,既已罚了禁闭,三叔也不必苛责。”
“是,是……”
“只是我齐家家风严谨,搬弄是非的口舌之辈,我齐家容不得,宠妾灭妻之辈,我齐家亦容不得,府上的儿郎姑娘,还要娶妻嫁人,名声最要紧三叔行事时,也要为小辈们考虑些。”
三老爷走出积雪堂时已是脸色发白,下人见状忙要扶他,却被三老爷拿袖一甩,叹了一句“贱妇害我”,而后便怒气冲冲地加快了步子回了三房。
三老爷走后,齐景黎将圆石叫起来,吩咐他去传晚食,并让他添副碗筷。
南祁听得蹙眉。
齐景黎知道她担忧什么:“圆石知道分寸。”
南祁抿了抿唇,不敢再说什么。
饭菜端上来,齐景黎让南祁坐下吃,南祁没有再推辞,捧着碗低着头,扒几口米饭在嘴里,嚼上好几下才咽下去,偶尔伸筷子,也只夹自己面前的那盆银鱼豆腐。
“小蝶说你今日只吃了半碗粥。”齐景黎道。
南祁筷子顿了顿,想描补解释些什么,齐景黎却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夹了几样菜放到她碗中,南祁拿眼扫了扫,竟然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
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她的喜好的,或许是问小蝶,或许是其他,看着碗里,起半边儿的各样菜式,让她有一种被被人照顾的错觉。
“多吃些,待用完了饭,我带你去花园里转转。”
这碗里的菜每空一些,又会被加上几样,直到齐景黎见她是真的饱了,才叫进来小丫鬟将饭菜撤下,而后南祁提了盏灯笼,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院子朝花园里走。
天色已黑了,好在今夜的风并不算凉,南祁跟着他走了一会儿,身上反倒走出来些热意,月色轻盈,南祁抬起头,望着身前那高而挺拔的身影,风将手中的提灯吹得有些晃,地面上两人的影子叠合在一起。
南祁看着他被风吹起的衣摆有些出神,她知道他今夜带自己出来,是有话要说,她也不知是何滋味,心中有种奇异的拉扯感,酸酸胀胀的,却算不上疼,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他这个人,甚至比起别的主子相处也算舒适,只是喜欢这种东西却万万谈不上。
毕竟就像现在,她大多数的时候,只能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她不是那种心有妄念的人。
一路走到假山处,这里曲径通幽,很算得上僻静,南祁觉得他的步子缓了许多。
“待日后新妇进门,我会将你放回良籍,给你一个高一些的身份,纳进府里做个良妾,抬作姨娘,日后你生的孩子虽不能继承我的爵位,但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去替他安排好,请名儒教习,科举入仕,绝不会让他受欺压,当然你若愿意,可以养在自己膝下,至于主母,我会挑个合适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停住步子,转过身来看向她:“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少些顾虑,安心到我身边来。”
他伸手将她轻轻拉过来一些,“除了我身为侯爷不得不担的责任,其他的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会尽可能地答应。”
南祁一时怔住,没有想到他会替她安排得那么长远,说不触动是假的,只是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正思忖间,互听前面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她忙慌乱地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原本那几个婆子夜里做这种事,就觉得晦气的很,正想快些将人从后门弄出去,找个地儿埋了,却哪知再抬头,见前头有光亮。
眯眼一瞧,那站着的可不就是侯爷,顿时两腿一发软,踉跄了一步便摔到了地上,旁边儿那个婆子也被她带得脚步不稳,果然手中一脱力,那席子连同里头裹着的便摔到了地上。
南祁有些疑惑,将手中的灯一抬,却恰见一张惨白的女人脸,顿时骇了一跳,勉强压住嗓中的惊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齐景黎一拉扯回了身后。
但那一幕在南祁脑中却清晰至极,那女人脸上毫无血色,早已没了半点生气,嘴角还淌着血迹,半个身子被甩出草席外,浑身赤条条的,脊背处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像是生生被人打死的,而最重要的,她认出了这人,是三房的柳姨娘。
那两个婆子反应过来,忙慌慌张张地将草席一盖,忙请罪,齐景黎只扫了一眼,便知是何事,一挥手,那两个婆子赶忙慌慌张张地又将席子抬了下去。
齐景黎转回头,看向南祁。
南祁压下心中的惊惧,勉强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但齐景黎瞧见她惨白的脸色,知道她吓得不轻,转了方向带她往回走。
一路回到了院里,南祁却听到了那些丫鬟们的议论。
“那不是柳姨娘吗?这是犯了什么大错,听说被扒的精光,被扔在刑凳上,整个三房的下人都被叫过去观刑……不是说那柳姨娘特别受宠吗?”
丫鬟也颤着声:“好像是因着五公子的事,我听说那事原本已过去了,好像就是下午三老爷来了咱们大房一趟……”
两个小丫鬟还没有说完,便被齐景黎斥了下去。
待进了屋里,齐景黎看了眼面无血色的南祁,
他其实知道因为柳姨娘从前也是三老爷的贴身丫鬟,因此人们说起来,总将南祁与柳姨娘作比,也难怪她吓成这样。
他倒了盏热茶,塞进他手里,见她手指发着颤,连茶杯都有些端不稳的样子,他那大掌握紧了她冰凉而颤抖的手。
“我不是三老爷,你也不会是第二个柳姨娘。”
南祁抬眼看向他,见他目光笃定而认真,巨大的恐惧莫名被压下来一些,只低声道:“奴婢知道。”
齐景黎摸了摸她的脸,也知道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是要她的好时候,他本想借着此事敲打全府的人,告诉他们任何事都不能沾染到南祁这个人。
他不想她日后被人利用或是当做筏子,或者她本身就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只是他没想到三老爷惊惧之下,竟做得这般惨烈,还恰好让她碰上。
“你今夜不必留了,早些回去睡一觉,我让小蝶给你带些安神香。”
齐景黎明显感觉到她在听到今晚不用留了这话时,那一瞬间眼睛中惊喜的光亮以及放松很多的肩膀。明明方才还一脸惊惧地看着他,发红的眼角惹人怜。
齐景黎有些气闷,直接往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南祁抬眼看他,就听他用一贯沉冷的语气说道:“明日夜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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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决定
◎“你上次求我的事,我便答应了。”◎
自回房后,南祁便坐在妆镜前发着呆,她始终想不明白,三老爷那般绵软的人,处置起柳姨娘的时候,为何能那般狠辣,齐景黎不过敲打了他两句,他便吓得连夜将柳姨娘扒干净衣服活活打死。
不是说是自小伺候到大的情分吗?不是说三老爷对柳姨娘极尽宠爱,连三夫人都要压过一头吗?为什么不过眨眼之间,那些往日里的浓情蜜意便通通弃之不顾,原来男子对女子的宠爱竟这般浅薄。
她不欲再想,被他压制下来的恐惧仿佛又开始蠢蠢欲动、横冲直撞,她抬手将绾发的簪子取下,发丝散落下来,无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眸子乌黑,面色惨白,恍惚间仿佛与柳姨娘的那张脸重合起来……白中透青的脸庞,嘴角溢出的鲜血,从草席中滚出的身子,血肉模糊的臀背……再被两个婆子重新卷起草席里,胳膊垂在外面,惨白的月光打在脸上,看见的眉眼鼻唇和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南祁颤抖地捂住脸,企图将脑海里那个画面忘掉,突然门被敲响,是小蝶的声音:“南祁姐,侯爷让我给你送些安神香来。”
南祁收拾好情绪忙去开门,小蝶看见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只是她年岁还小,被南祁抓了把糖打发了,南祁用冷水洗了把脸,人才算清醒了几分。
这些日子她本能地逃避,不去想这个问题,只是终究还是逃不过,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
她也曾安慰自己,逼着自己去接受,齐景黎实在算个好主子,即便当初她是老太太送给他的人,这些年他待她的确不薄,给她足够的体面和信任,即便对她起了心思,也给足了自己准备和时间,没有强行逼就的意思,如今这般温和,她实在该知足了。
就连他这个人,相处日久也知道他不是刻薄寡恩的性子,即便有一日,自己色衰爱驰,想来也不会太亏待了自己,再者且不说他承袭了侯爵,有着天皇贵胄的身份,便是抛开这些,也是年少成名,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即便是做妾,京城也有的是官家小姐愿意,自己又凭什么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这些话,一遍一遍说服自己去接受,可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她不愿意,不愿意做一个如物件一般的贱妾,在后院里终日与一群女人斗来斗去,更不愿意与一个不对等的人,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
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呆久了,看多了后院里的污渍事,见惯了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更不想日后的自己为了生存,为了一点子宠爱,殚精竭虑地算计着,苟延残喘着。
做一个不受宠的妾,难以保全自身。而即便做一个受宠的妾,便成为扎在主母心窝子上的一根刺,她拿什么自保,齐景黎的宠爱吗?
指尖扎进掌心里,愈加清醒,不,决不能,她想要的,是一个自由的身份,一份平淡的日子,一个平等相待的丈夫,而这些齐景黎永远都给不了她。
手帕盖在脸上,南祁呼了口气,她要离开这里,绝不能成为第二个柳姨娘,只是齐景黎怎么会放她离开呢?
倘若她成为齐景黎的女人,这一辈子便会被牢牢地锁在这座府邸里,作为他的通房姨娘为他生儿育女,只是她到底要如何逃过明晚这一劫。
南祁拿手背抹去脸上残留的水珠,眼神却停在镜子上耳垂处那艳红的一点,神情若有所思。
***
三房院里王氏正愣愣的,坐在椅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身旁的妈妈见她神色不好,忙去握她的手,安慰道:“夫人,这是好事,柳姨娘那贱蹄子,总仗着三老爷的宠爱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吃了熊心豹子胆挑唆咱们哥儿,她如今这是罪有应得,得了报应!”
三夫人点了点头,也跟着喃喃道:“是好事,是好事,她这是罪有应得……”虽这样说着,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她沉默了一会儿却忽地抓着身旁妈妈的手道:“可他从前有多宠爱柳姨娘,你不是不知道,昨日还为了维护柳氏与我大吵,今日……今日就……”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三老爷的心竟像是石头做的,忍不住心底发寒。
她再恨柳氏,想的也不过是有一天找着机会一定要将她发卖了去,可却从未想过要害她性命,更没有想到她的丈夫会亲自下令,将人剥得干干净净,活生生地打死了,听下人说行刑的人得了吩咐,又是泼水又是掐人中,生生让那柳氏挺过百杖后才断气儿的。
妈妈忙握住她的手:“您自是不同,您还有文哥儿,您是正头娘子,三老爷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对您,您何苦自己吓自己?”
“是了,我还有文哥儿……”她也附和着安慰着自己,又想起这一场闹剧,竟只因自己儿子要了个丫鬟而起,想起当初的南祁,是自己为了儿子的前程,将她设计出去的,如今她竟然这般得齐景黎看中,想起这些,不由得又是一阵恶寒,一夜没有睡好。
至于柏叶那边,听说了柳姨娘的事、一阵阵后怕,只悔自己多了那句嘴,生怕齐景黎查到自己身上,担惊受怕、神思不属了好几日。
***
大约是点的那些安神香起了作用,南祁昨夜虽睡得不算安稳,但也算是一觉睡到了天亮,今日是紫苏当值,齐景黎那边没叫她,她便不必过去,只是一早晨她都有些提心吊胆的。
齐景黎直到上朝,并没有叫她过去,她也懒得出门,索性又躺回了床上,摩挲着耳垂,想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南祁不过躺了一炷香的时间,门便有人来敲:“南祁姐,老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南祁摸不清老夫人叫她过去的意图,却也只好收拾一下强打精神,便去了安顺堂,结果进了门才发现不但老夫人在那儿,堂里还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鹅蛋脸儿,明眸皓齿,颇有几分秀气。
南祁稍想想,便猜出了她的身份,上前给老夫人问了安,也一并给这位谢家的表小姐行礼,老夫人朝她招招手,看着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过来,快过来,今儿一觉起来腿便开始疼,想起你按腿的手艺好,正巧锦丫头过来请安,我提起你,她说也想要学学,便叫你过来这一趟。”
“能伺候老夫人是奴婢的福气。”南祁笑盈盈地应道,说罢便上前,跪在罗汉床边替老夫人揉按起来。
表小姐谢明锦闻言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凑到老夫人跟前儿:“这样好的手艺,侄女倒要瞧一瞧,改日学会了也好,来孝敬姑祖母。”
“得了,我可不信,你那点力气直挠得我老婆子发痒。”
谢明锦听见老夫人的打趣,作撒娇状黏到一旁,目光却看向南祁这边,志高临下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南祁自然早就察觉到她的打量,不过只做不察,替老夫人揉按一番后才站起身来,笑着同老夫人道:“老夫人您走走试试,瞧瞧好些了没。”
老夫人依言走动了两步,便赞道:“果然还是你手艺好。”转头又问谢明锦:“你可学到了几分?”
谢明锦撅了撅嘴道:“学了几分也不给您捏了,谁叫您嫌弃锦儿。”
“瞧瞧这还使起小性子来了。”
老夫人指着谢明锦同南祁笑道:“这丫头在家里被宠坏了,让你见了笑话。”
南祁忙推说不敢,将谢明锦赞了一通。
果然老夫人听完,不再兜圈子,拉着谢明锦的手起了话头:“我那哥哥将这小孙女养得骄纵了些,便是把她嫁给哪家都放心不下,如今堂哥儿正好出了孝,瞧着两人倒也般配,我想着什么时候同堂哥儿提一提,你瞧着如何?”
南祁听罢,微抬了眼看向谢明锦,谢明锦则微微抬了抬下巴,神情有些倨傲,抬手扶了扶头上的赤金璎珞八宝簪。
南祁在心里微微叹气,且不提老夫人这层关系,便是这表姑娘性子这般娇纵,瞧着不是个能藏心思的,以她对齐景黎的了解,定然不会选这样的女子为妻,只怕这媒老夫人是白做了。
嘴一张却道:“要奴婢瞧,姑娘姿容无双,自是哪哪都好。”她只夸谢明锦,却绝口不提齐景黎。
老夫人听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道:“过几日便是我的寿宴,我想着便在那日让他俩见上一见,只是我怕两人面皮儿薄,都叫过来,有我在中间,反倒不好成事,还得你那日将堂哥儿引去湖边小溪,让两人相看相看的好。”
南祁心中微惊,未婚男女相看,向来是长辈在场,老夫人说的话委婉,却是想让她在寿宴那日,将齐景黎引过去,只怕不是想相看,而是想成事,只是她早就是齐景黎这边的人,老夫人怎会对她如此坦诚。
她正想着,老夫人便又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掌中拍了拍:“放心,待成了事,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你上次求我的事,我便答应了,你虽然年纪不大,可你伺候我多年,做一个奴婢也着实委屈了你。”
南祁手心里微微起了一层汗,这竟是答应让她离府,齐景黎那边不可能松口放她出去,而她的身契又在老夫人这里,南祁抿了抿唇,垂眸道:“老夫人有求,奴婢自然尽力而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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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红痣
◎“不愿?”◎
8.
老夫人闻言笑意更深:“你放心,只需你将人领过去,旁的我自有安排。”
谢明锦在一旁听着,原本还不觉得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的姑祖母在替自己安排,只是越往后听越听得一头雾水。
待南祁走了,她忙凑到老夫人面前,揪住她的衣摆一副要问不问的模样,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问道:“可喜欢你堂表哥?”
谢明锦羞怯地红了脸。
“那就是了,姑祖母都会替你安排好,总不会害你,今日之事莫往外传。”
待谢明锦应下了,老夫人才冲她摆摆手:“姑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刚来府里,不必日日守在我这儿,怪没趣儿的,姑娘家,多去园子里走走逛逛,同府上姐妹多亲近些,我知道你的孝心。”
谢明锦一走,老夫人脸上的笑才收了去,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那哥哥真是老糊涂了,挑来挑去,竟挑了这么个蠢货送过来!”
杜妈妈忙替她揉起太阳穴,安慰道:“蠢有蠢的好处。”又问,“老夫人怎么找南祁办此事?老奴瞧着她这些年早已倒戈到了侯爷那边,恐怕靠不住,若将您出卖了去反倒不好。”
老夫人眉心蹙得更紧:“我又何尝不知道,她如今虽身契还在我这儿,却有堂哥儿护着,对我多是应付,早没了忠心,只是如今堂哥儿防范我至此,若不用些手段,他绝不会娶谢家的女儿,那积雪堂又是个密不透风的,咱们的手根本伸不进去,倒不如借着南祁的手赌上一赌。”
“若赌输了,无非是将锦丫头赔进去,我谢家的女儿多的是,不差这么个蠢的,赢面也不是没有,我瞧着那南祁对我不忠心是真,想出府的心思也是真的,否则那日也不会求到我这儿来,且看看她这次如何选,成事便也罢了,若真敢背叛我,我却再也不能留她了。”
但老夫人这次却料错了,中午齐景黎一回来,南祁便上前伺候,见屋外的丫鬟都离得远,便低声将老夫人今日找她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只是怕节外生枝,隐去了放她出府的那茬。
齐景黎听完,眉头微紧:“此事我会安排,你不必忧心。”
南祁低眉应是,她从未想过要将此事瞒下来,或是替老夫人办事以谋出府的机会,只因她清楚地知道,齐景黎也许在情爱一事上对她多有容忍,但是一旦涉及到正事,他眼中却半点容不得沙子,她再蠢也不会碰他的底线。
齐景黎抬首,趁着她替自己更衣之际,把她的脸抬起来一些,见她面色比昨日已好上很多,但仍有几分疲惫,不禁蹙了蹙眉。
“不要胡思乱想,今晚记得过来。”
他见她在听到这话时眸中闪动了下,几分躲闪的意思,他捏在她下颌的手紧了紧。
“回我的话。”
他的态度很坚决,其实缓几天也无妨,只是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将心思打到她头上,无论是五公子还是老夫人亦或其他人。
南祁只好勉强应了一声,此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侯爷,大夫人让您一会儿去拂英堂用膳。”
***
拂英堂内,丫鬟打起布帘子,南祁跟在齐景黎身后走进去,余光一扫,果然瞧见大夫人陆氏身旁还坐着个姑娘,瞧上去年纪与谢明锦不相上下,只是气质却与谢明锦绝然相迥。
下巴尖尖,皮肤白皙,青丝一半绾着,一半垂在颈侧,一身湖水绿的裙衫,瞧着便有一股弱质风流,见齐景黎来了,忙站起身行礼,退避到大夫人一旁。
南祁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老夫人虽与大夫人平日里素来不和,今日却是难得想到一块去了。
大夫人见儿子来了很是高兴,便有些嗔怪道:“怎这般慢?早就派人去叫你了,现在才来,害得我与你表妹都饿着肚子。”
大夫人如今三十有六,面生得极白,因着孀居的缘故,穿得寡淡素净,保养得宜,当初丈夫也体贴,如今儿子也争气,如今虽守了寡,气色却还算好,瞧着也是个极美貌的少妇,其眉眼间其实与齐景黎极为相似。
“未料表妹在此,倒是失礼。”
他撩袍坐到圆凳上,话虽然这么说着,目光只在周婉脸上扫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大夫人看出儿子有些不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吩咐丫鬟们上菜,笑着要拉周婉坐下。
却不意此时突然听到儿子又开了口:“母亲可是想要表妹同席?”
大夫人陆氏听到儿子这发沉的声音,心里便有些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恰巧今日你表妹也在这里说话,便想着你们也多年未见了……”
齐景黎沉冷几分,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糊涂,男女七岁不同席,若今日同席而坐,岂不毁了表妹清誉,儿子改日再来同母亲用饭。”
周婉听得神色赧然,忙站起身柔声道:“是婉儿思虑不周,是想着多陪伴姨母些,却忘了礼节,婉儿这便退下,待晚上再来陪姨母用饭。”
大夫人本就性子和软,又见自己侄女这般委屈,刚想要劝说两句,却又见自己儿子脸色,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终究软下来,知道这先斩后奏惹了儿子不快,只好顺着儿子的话安慰了周婉几句。
刚送走了外甥女,心里便委屈起来,觉得自己哪里是生出个儿子,分明是个祖宗,便拿起帕子抹泪道:“若是你父亲还在,你哪里敢这般欺负于我?”
齐景黎揉了揉眉心,很是无奈地唤了声母亲,陆氏见儿子语气放软,忙擦了擦泪,想起今日的正事来,觉得是个好时候:“娘还不是为你的婚事操心,你若看不上你那表妹便算了,母亲也不强求,可是过些日子是你祖母寿宴,母亲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好歹也要挑一个,至于你表妹,你姨母去得早,她也是可怜,待日后新妇进了门,你将她留在身边,给个安生之所也就是了。”
齐景黎越听,眉拢得越紧,抬手命屋里的丫鬟都退下,又转头同南祁示意:“去外头等着。”
陆氏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向南祁,只觉这丫头这几年出落得越□□亮了,那水灵灵的脸蛋,不盈一握的纤腰,怪不得把自己儿子迷成这样,想起这是那老虔婆送给自己儿子的,偏生自己儿子还就看中她了,如何能不急?
又想儿子平日里来请安,极少带那丫头过来,今日不知是怎的,竟特意带过来,待南祁一退下,便忍不住同儿子抱怨:“她毕竟是你祖母送来的人,可得防范着些。”
“他是儿子的人。”
陆氏心中一惊,看向儿子,不知道他说的这句是儿子的人究竟是哪一种?她只知道儿子对她十分看重,却一直没有收房,如今倒是不敢确定了。
齐景黎迎着母亲探究的目光,只道:“母亲日后对她好些。”
陆氏一愣,不知道儿子这算不算答了自己。
“婚事儿子自有打算,母亲何苦费神,明知祖母有意将谢家女儿嫁过来,还非要在寿宴上相看,岂不惹祖母不快。”
提起这个陆氏有些心虚,却抱怨道:“娘就是怕那老虔婆将她家的女儿塞给你娘才着急,她是你哪门子的祖母,半点血缘没有,当初你二叔要抢爵位,老虔婆却坐享其成,还好那时你和你父亲还都……”提起那个时候,陆氏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齐景黎叹了口气,拍拍母亲的肩宽慰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娶谢家女,儿子又焉不知祖母的心思,只是不想母亲卷进来……儿子心中都有章程,母亲若得闲,不若想想若茗的婚事,她才是到了年纪。”
果然一提到女儿,陆氏的注意力立马便转移了,又同儿子抱怨起来他这个妹妹如何不听话,如何一心想着那沈家的儿郎,可想着便也罢了,要与她那沈家说亲,却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肯……
一直到陆氏同儿子吃完了饭,送走了儿子,坐回椅子上,刚喝了口茶,这才突然又反应过来,这一顿饭的功夫,尽同儿子说女儿的事了,分明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
身旁的宋妈妈听着也觉得好笑,忙安慰道:“您便听侯爷的吧,他嘴上不说,却是最孝顺的,他是怕您在老夫人那儿吃亏,您便享了这份清福吧。”
***
齐景黎回到积雪堂的时候,时间已有些紧了,他下午还要去衙门一趟,南祁早已备好了公服正替他穿戴着,紫苏在一旁给浆洗好的衣物熏着香,齐景黎低头,趁着南祁替他系腰带的时候,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压低了声音:
“不要多想。”
南祁脸上一热,虽然知道紫苏也算齐景黎的心腹,与柏叶等一些丫鬟不同,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出去乱说,可仍旧觉得羞赧,想推开齐景黎的手,却又不敢幅度过大,只看了他一眼低声回着:“奴婢没有。”
“没有什么?”
齐景黎将双臂又收紧了几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矛盾,怕她听到母亲要给他说亲事,心里不舒服,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失落。
南祁往紫苏那里瞟了一眼,又祈求般地看着齐景黎,脸红得发烫。
齐景黎压低了身子凑到她耳畔,气息若有若无地碰在耳垂处。
“今晚,别忘了。”
说罢才松开手,看着她逃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离他远远的样子,心情好了许多,便往门外走。
***
刑部地牢内,焰火晃动,将漆黑的墙壁映得火红,齐景黎从刑房里走出来,忙有差役捧了铜盆帕子到跟前儿,齐景黎垂眸,面色沉凝,将手上的鲜血一点点洗净,再用巾帕擦擦干,朝身后的侍卫李召吩咐道:“将人看紧了,别出了什么差错。”
直到拾级而上,出了地牢的门,齐景黎又压低了声音,同李召嘱咐:“这份证词你且收好,那些罪证也挑些要紧的捏在手里,其他的,尽数销毁。”
李召应是,悄悄接过他递来的状纸,藏于袖中,李召明白他这是为日后搬倒瑞王,助东宫复出做准备,偷瞧了一眼齐景黎的面色,果然见他脸色沉肃。
其实也难怪,此次这犯人便是替他家主子瑞王擦的屁股,不过想来有了这些把柄在手,这样的日子便不会再长了。
待走出了大牢门,齐景黎看了眼天色,同早已侯在那里的圆石问道:“几时了?”
“戌时三刻了,天色已晚,主子可要留宿在这儿?”
“不了,回府。”
齐景黎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袖口,眉头一蹙,想起那夜花园里她吓得小惨白的小脸儿,又同圆石吩咐:“先去换套衣服。”
***
明月高悬,齐景黎穿过月洞门,一抬头便见积雪堂内早已亮堂了起来,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心情也好上了许多,哪知一进去却见里头候着的是紫苏。
“南祁呢?”齐景黎将披风解下,随手搭在架子上。
“南祁姑娘说今夜有些不舒服,要奴婢来替她当职。”
“去叫她叫过来。”齐景黎背身往里走,语气微冷。
紫苏还想替南祁说几句,一抬眼瞧见齐景黎发沉的脸色,忙急匆匆退下。
齐景黎沐浴出来的时候,人仍旧没有来,他也不急,拿了本书随意在案后翻看着,直到传来门被推开的响动,来的人脚步声很轻,刚绕过屏风,不过走了几步便不动了,他眉也不抬,书又划过一页,屈指往案沿上扣了扣,示意她到近前来。
他抬首间,屋里烛火明亮,目光对上她姣好的面容上,微愣。
不同于往日里的素面朝天,南祁今日略施了粉黛,粉面朱唇,黛眉琼鼻,抹了口脂的唇鲜妍而饱满,仿佛咬一下便有种汁水迸溅的酸甜。
他送的那只赤金红宝石簪,便被她插在鬓间,垂下来的流苏轻轻晃着,宝石的光影打在娇靥上,人显出几分媚色风流来,就连身上也换了一身簇新的桃色褙子,配藕荷色的撒花百褶裙。
齐景黎同她招招手,于她的迟到本不想计较,然而目光却忽落在她的耳垂上,眉头微蹙。
她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特意抬手拨弄了下耳坠子,她抬首冲她扯出个笑来,声音里带着生涩的颤:“公子,好看吗?奴婢特意打的。”
齐景黎却忽地冷下神色来,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打量着她,少女聘婷婀娜,细白的颈半垂着,脊背单薄,却不曾弯下半分,面对他时,有种不合时宜的风骨。
他才夸过那红痣好看,她便特意将那红痣打穿,明明说了怕疼,却执着地在今夜打上那么一对耳洞。那垂下来的玉坠子像是无声的抗拒——她在委婉却又强硬地告诉他,她不愿意。
齐景黎压了压手,命她跪到自己面前,俯下身,抬手,轻碰她耳垂处,有血珠渗出来,南祁也疼得抖了下身子,却并没有躲。
他松开手,转而去挑她的下颔,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不容她再丝毫逃避与躲闪。
“不愿?”
他想看看除却那些婉转的抗拒,他直愣愣地逼问她时,她是否有勇气以奴婢之身,对他这个主子,说出那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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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羞窘
◎“胆子不错。”◎
南祁抬眼看向他乌沉沉的眸子,那些平日里被他刻意收敛的威压与气势,此刻尽数展露在她的面前,像一座压顶的山,似一柄逼喉的刃,只为逼她妥协,逼她一个答案。
他抿紧的唇线,绷直的下颔,无不在告诉她,他生气了。
南祁扣紧了袖口,才能勉强压抑住身体本能的轻颤。
那日她辗转反侧,整日夜里都在想要如何逃过这一劫。
她一直都明白他骨子里的自矜自傲,以他的尊严与傲气,只要她表示出自己的不愿意,他无论如何不会如那些纨绔一样逼她就范。
只是他同样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容不得旁人半点的违逆,直接了当的拒绝无疑是触他的逆鳞。
于是她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以最委婉柔和的方式,告诉他她的不情愿。
而如今他却容不得她半点的逃避迂回,逼她说出一个答案。
凛冽的威势让她本能的惧怕,让她本能的想到一旦她说出“不愿”二字,等待她的或是怎样雷霆万钧的怒火。
她待在他身边五年,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处置起人来是如何的不留情面和心狠。也许是被发卖,也许是被刑杖,或是像柳姨娘那般脱光了衣服活活被打死。
但是很奇异的那一刻,比起恐惧这些,有另一种更深的恐惧,让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说自己愿意。她的尊严,她的骨气,都不允许她在这样难堪的境地说出那两个字,不允许她在做出抗拒的姿态之后,在他的威压下变得顺从而妥协。
可是一个奴婢哪里来的尊严和骨气呢?
那一刻,南祁突然明白,原以为这么多年,她早已适应了奴婢这个身份。然而此刻她才发现,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有允许过自己做一个真正的奴婢。
那些养尊处优的日子,那些儿时所受的教导,早已深深的刻进骨子里,长达八年的奴婢身份没有让它们消磨一分。
南祁俯下身磕了一个头,而后慢慢地挺直了脊背,抬起头,毫不躲闪地看向齐景黎,瞳仁里闪着跃动的烛火,语气坚定而拒绝。
“我不愿意。”
是我,而不是奴婢。
这一句掷地有声,而后是长久的静默,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好像静的只有彼此刻意放浅的呼吸。
就在南祁以为自己要承受他盛极的怒火之时,齐景黎却只是拿手指摸着她磕的有些发红的额头,一下又一下。
“你不愿便罢了。我从不勉强。”
南祁愣了下,抬头时果然见他面色已缓和许多。
只是她僵直的身子仍无法放松下来,她本能觉得不安,他不像是那种,会妥协的人。
“只是你身为奴婢,却忤逆主子,依着规矩我却不能不罚。”
南祁看向他。
“去屏风后,将里裤都褪了。”
南祁愣住,半晌不知该如何应答。
***
南祁挪着步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低着红透了的脸,目光只敢落在自己的鞋面上。
其实她也明白,从外头看其实穿戴的齐齐整整,且秋日的裙子还算厚重,不会因为轻微的摆动而飘起。脚上的袜子也足够长,她又系得紧,甚至连一点脚踝都露不出来。
但是行走间的异样感还是让她忍不住觉得羞.耻,毕竟她连睡时都习惯穿些轻薄的衣料,从未……从未这样过。
“过来。”
他见她走了几步便杵在那儿,沉声吩咐道。
南祁咬着唇不肯动。
“我既说过不会勉强,便不会动你。”
南祁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地走到他跟前儿,却被他一把拉坐在膝头上。
南祁赶忙去压自己的裙子,身体绷得紧紧的。
孰料齐景黎只是拿起桌上的药盒,把小木片挖了些药膏出来,一对玉坠子被他摘下来,药膏刚碰到耳垂,便有尖锐的刺痛感。
南祁本能地偏头躲了下,却又被他强硬地扳过脸来,药膏重新抹在她的耳垂处。
他面色沉肃,冷哼一声,手上却缓了些力道:“是处置,受着。”
南祁却已注意不到耳朵上的疼痛。虽然从前他也将她拉坐到他腿上,只是今日那只剩的一件裙子,单薄得好似不足以阻隔彼此的肌肤。她觉得发痒发烫,羞得面红耳赤,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于是齐景黎刚上完药,她便压着裙摆从他身上弹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齐景黎则没在管她,收了药盒,摊开桌上还未批的公文,只吩咐了一句“磨墨”,便埋首于案牍中了。似乎他对她的处置,就仅限于此了。
南祁却不敢松懈大意,磨墨时余光片刻也不敢离开他,生怕他下一步还有什么动作。以至于齐景黎突然抬头看她的时候,她本能的躲闪,直到她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发现墨汁早已溢了出来。她一阵慌张羞窘,取了帕子收拾。
就这样心弦紧绷着,一直挨到他收了公文,入帐安寝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按着规矩熄了灯,挪到外间的小榻上替他守夜。只是她铺开被子刚想躺下,便听见里头传来他的声音。
“日后来此守夜,都要如此,一月为期。”
南祁抠住被角,只是一个晚上便这般难熬,她要如何熬上一个月之久呢?这是他于她的报复吗?还是换另一种手段在逼她妥协?
南祁躺在小榻上,原本并不敢睡去,只是大概这一日心弦崩得太紧,后来不知何时便失去了意识。等她再听到响动惊醒时,见外头已有亮色,齐景黎那边也传来起身的动静。
她慌忙的掀开被子查看,却见一切规规整整,并无异常,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只好起身进去替他穿戴,只是她进去时,齐景黎已大体穿戴好了,人显得干净又齐整。对比之下,南祁扯了扯昨晚被她压的有些发皱的衣服,狼狈又羞窘。
“天要亮了,收拾齐整些。”
齐景黎说着,扫了眼屏风后,意思不言而喻。
南祁听着那话,仿佛是她自己上赶着似的,顿时又气又恼,却不敢发作。想着一会儿丫鬟们便会进来,忙藏了屏风后,拾掇好自己。
值夜一直是她和紫苏轮流来的,因此她每隔一日便要再次守夜一晚。只是余下的那几夜仿佛真如平常一般,他从未有过什么轻薄的举动,甚至连话也极少对她说,只一切如常的样子。这让南祁生出些侥幸之心,觉得或许他早就将此事忘了,怕是耿耿于怀的只有自己。
于是这一夜南祁来守夜时,见他埋首于长案后,只专注的看着什么,便心存侥幸的只在屏风后站了一会儿,便进去了。哪知刚一进去,便与他严寒威压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胆子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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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葵水
◎那年心动◎
南祁被这语气吓得不轻,真怕他又想出别的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赶忙又退到了屏风后,半晌才挪着步子走出来了,好在对方再没有计较的意思。
只是南祁刚走几步,身子却骤然一僵,有股热流顺着腿侧滑下。南祁意识到什么,像是当头一棒。连日来的惊惧羞耻,突然都在这一刻汹涌而来。
她再也抑制不住身子的战栗,渐渐地蹲下身,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捂住脸,哭得有点发颤。
齐景黎很快注意到她的异常,眉头一蹙,刚起身准备走近看看,就听到她乞求般的哭音:
“您别过来……”
那声音里满是无助和乞求。齐景黎看见她紧紧护住裙摆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放软了些。
“穿戴好回去吧,今日不必了。”
他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方便她收拾。
夜风很凉,瘦月也暗淡,风中偶尔有一两声草虫的悲鸣。
南祁再出来时,已神色如常,只眼圈有些红,看见了他,便将目光躲开了,只神色呆滞地往前走。
齐景黎看着她伶仃的身影,想叫住她说些什么,然而终究没有开口。
直到夜半,他听见院里有响动,起身唤紫苏来问,才知南祁烧得很厉害,一直退不下来。几个丫鬟正跟紫苏商议要不要破例请大夫过来。
齐景黎面色沉凝地走出来,吩咐紫苏领着对牌去请大夫来,自己则披了袍子去往南祁屋里。
一进去,果然见有两个小丫头围在床边,南祁正躺在那儿,额上搭了块湿帕子,面色有不正常的潮红。
两个小丫鬟见齐景黎过来,都是吓了一跳。齐景黎摆手,让她们继续照顾,自己则坐到了一旁,伸手一碰,她脸颊果然热的发烫,他眉头拧得更紧。
好在大夫很快就过来了,诊了脉,开了方子,只说是忧惧过甚,又感了风寒,这才起了高热。两个小丫头忙下去煎药。
齐景黎将帕子重新绞了一遍,再替她敷上。直到药喂进去,烧才渐渐退了下来。他松了口气,打发了小丫鬟他们下去,只自己守在跟前儿。
只是没守一会儿,床上的人似乎魇着了,开始不安起来,嘴里一直喊着“爹娘,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之类的胡话。
她嗓音沙哑,听着便让人心疼。齐景黎伸手拍了拍她,企图让她安心下来。手却忽的让人攥住,紧紧的。
齐景黎放开她的手,只怕她着了凉,被子又替她重新掖了掖。
哪知一低头,却看见南祁已睁开了朦胧的眼。她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了面前的人,好像还糊涂着。
南祁泪眼朦胧地盯着他看,两道泪痕蜿蜒而下。
齐景黎忙伸手替她擦掉眼泪。然而新的泪水很快又涌出来,让他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之感。
南祁却似轻笑了下,目光落在他脸颊上。她看着他,沙哑着声音问他:
“您解气了吗?若解气了,能不能放过我?”
她兀自地喃喃着,像是在冲他抱怨,又像是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齐景黎蓦地觉得心中一疼,握着她的手:
“我没这样想。”
他活了二十年,自小便众星捧月,后来更是位高权重,从来没有人有勇气当着他的面说自己不愿意。
他那时是真的生气,只是他想了各类处置她的法子,终究都是舍不得。最后只选了这么温吞的一种,也有她有逼她妥协的意思。
可是没想到她会反应这般激烈。齐景黎忽然意识到这一次或许自己真的伤了她。
那时她才十三岁,便被老夫人送到自己身边来,起初只是瞧着她懂规矩,有眼色。
那时,他和老夫人关系还算可以,便不想伤她的脸面,所以最后虽然将送来的其他丫鬟退了回去,却独留了她一个。
南祁她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对他忠心,同时也能够在他与老夫人之间周旋,做起事来也算圆滑利落。他用的还算顺手,也渐渐留在身边倚重。
后来那一年他和父亲同赴战场,却被二房等人陷害,父亲丧命,他九死一生的回来。二房在喜气洋洋地准备席爵的事宜,见他凶神恶煞地抬着棺木回来,无不是面色煞白。
后来他为父亲守在灵堂里,记得恰赶上那年生辰,他无心去过,府里也没有人敢提,更没有人敢靠近他。
只有这个小姑娘,晨起时便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却只默不作声地搁在他身旁,便走了。
他一口也没有碰。只中午又是另一碗热腾腾的面搁在他面前,他依然没有动。
到了晚上,她又端上来第三碗热腾腾的面。只是这次她却不肯走,只捧在手中,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转头,那熬的满是血丝的双眼狠狠的木然地看着她,她似乎瑟缩了一下,却仍就端着那碗面不肯走,面色倔强。
那一刻,他看见她一直忍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滑落了下来。他忽的一震,心里荒芜死寂的一片,忽然有某处松动了下。
自他回府,二房怨恨不甘,三房战战兢兢,老夫人也惶惑不安。他能看出他们见他归来时的那种失落和遗憾。
就连他的母亲,因为听闻他和父亲双双战死在沙场,又因为唯一的女儿被二房威逼利诱,助他们拿到爵位,见到儿子的第一眼,也本能地心虚羞愧。
在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他的归来而沉寂悲恨,没有人想过他的父亲因整个家族的荣光而战死,更没有人在意他。仿佛所有的人都被他回来那一夜的血腥之举吓到,从此众人看他时眼里总是畏惧。
而只有这个姑娘,那一刻,在为他伤心,伤他所伤,悲他所悲。
他接过她手中的那碗面,却见她被烫的有些发红的指尖。她好像有些高兴,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悄悄退下又守在一旁。过一会儿,见他吃完,才又来收拾碗筷。
夜里他望着她坐在门口倚着门边儿蜷缩身子的模样,心里便想着,以后会给她找个好归宿,也不枉她跟自己一场。
哪知后来小姑娘一天天的长大,破瓢儿似的愈发玲珑窈窕,脸嫩的像是能掐出水儿。立在那儿娉娉婷婷,垂下颈子的时候,有种柔顺而坚毅的美。
他渐渐地便起了心思,想着会将她纳入府里。
她身份太低,做不得正室,但是他会挑一个门第不显,良善的妻子。他会护着她,不会让她受欺负,不会再纳别的妾,不会让她受委屈。
哪知她竟然挺着脊背对他说不愿意。他一时又恨又爱,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看了一眼重新熟睡的南祁,摩挲了一下她白嫩的脸庞。
或许是自己逼得太紧了。
***
南祁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有些发沉,见屋里两个小丫头守着自己。只听两个小丫头同她絮絮叨叨说昨晚齐景黎亲自来看她了,还守了一夜。她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些混沌的印象,只是记不大清了。
她无心去想,只觉得很累,不想再想那个人。
她无法忘记葵水滴到地上那一刻的窘迫和无助,尊严、羞耻让她无地自容,从没有那一刻,她这样真切地感知到奴婢这个身份的性质。
昨晚的难堪突然让她明白,她只是一个奴婢,她所穿所用,都是主子所赐,就连着这身子,也并不归自己所有。
他能让她褪一件衣物,便能让她褪下所有的衣物,她甚至没有立场去拒绝。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
原来那夜能逃过一劫,不是因为自己的坚持和反抗,而只是因为,他愿意放过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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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宴会
◎郡主◎
南祁在屋里躺了两三日,这段时间她的活儿基本都是紫苏在做,因此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也明白有些事逃是逃不开的,便又重新回到齐景黎身边伺候。
好在齐景黎只问了她身子如何之类的话,其余的,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
那个所谓一月之期的处罚,没有再继续,齐景黎也再未提及要将她收房的事,他也宽容了许多,没有了若有若无的挑弄和暗示,南祁还是松了一口气,希望他就此打消那个念头。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时的兴趣,京城中绝色娇艳的女子何其之多,待他娶了妻 ,日子久了,便会将这些不值一提的情绪彻底忘掉。
而齐景黎这边看着她因自己不再提及而渐渐放松下来的心情,心中五味杂陈,只想着等以后慢慢来,反正她在自己身边又跑不掉。
***
时间过得很快,九月底,定远侯府为庆祝老夫人的寿辰,办了一场寿宴,那日永宁侯府门庭若市,马车在前街堵得老远,宾客们络绎不绝,前来拜贺。
不少世家夫人领着女儿,比起往年热闹更深,只因之前大夫人放出话说,想替儿子寻个新妇,因此前来的世家夫人中,大多带着家中适龄的女儿,只希望能攀上这一门贵亲。
一直到府里快开席的时候,齐景黎才匆匆从衙门赶回来,今日并不是休沐,他近日又公务繁忙,直到此刻才赶回,今日宾客众多,他作为侯府主人,多少要到前院去露个面,招待一番。
只是他人刚到积雪堂歇了个脚,大夫人得到了消息,派小丫鬟过来传话,让他去给老夫人先祝个寿。
大夫人向来和老夫人不对付,哪里会在意齐景黎去不去和老夫人当面祝寿,不过是让他去同诸位世家小姐相看的罢了。
齐景黎并没有去应付的心思,便朝那个传话的丫鬟道:“你回去同母亲说,那边女客众多,我不便前去。”
他说完,想到什么,转头同身后的南祁道:“你去母亲身边伺候,看有无需要帮衬的地方。”
南祁摸不准他的意图,这也只得应是,跟着那小丫鬟一路往花园摆宴处而去。
宴席上,大夫人听闻儿子没来,只是有些失落,倒也意料之中,只是见儿子故意将南祁派到自己身边来,想了想儿子那日对自己说的话,知道儿子这是给南祁做脸面,为以后纳进府里做准备,便也不为难她,只让她留在宴席上,帮丫鬟们传个菜什么的清省活计。
倒是坐在大夫人对面的秦夫人,一眼就瞧见南祁姿色不凡,于是问道:“夫人这是哪招来的灵巧丫头?长得这般水灵,从前倒没瞧见过。”
大夫人便同她解释道:“这是堂哥儿身边贴身伺候的,名唤南祁,他怕我应付不来,特地将她打发过来帮衬我些。”
大夫人这话一落,满席的贵妇小姐均朝南祁这边望来,只因她们全都听说过定远侯向来清心寡欲,身边从无什么莺莺燕燕,有的只有这个叫南祁的贴身婢女。
也听说过那婢女姿色非凡,只怕早已收入房中,只等媳妇过门再抬做通房,因此一听南祁两个字,众人都纷纷起了兴趣。
秦夫人愣了一下,紧接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南祁一番,南祁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会在自己的脸上,也察觉到了秦夫人的打量,就欠身行了一礼。
秦夫人点了点头,只同大夫人陆氏道:“难怪,堂哥儿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出挑的。”
秦齐两家是世交,因此秦夫人提到齐景黎时,称谓亲昵,并不拘礼,席面很快就开了,这日花园里摆的是流水席,菜品一道道上来,放在托盘上,在席间流转着。
各样菜式繁复鲜美,好不热闹,南祁帮忙传菜,这让不少丫鬟小姐朝她看来,也有张口同她搭话的,均是客客气气的,毕竟无论众人心里怎么想,她是定远侯的贴身丫鬟,代表的便是定远侯的脸面,即便有也有意结亲,也没有把人先得罪的道理。
即便有些藏不住心事的小姐,朝南祁投来嫉恨的目光,也会被身旁的长辈暗暗警告,一时宴会上并无什么波澜,众人各自三三两两地谈笑。
倒是白家夫人见下首隔两三个座位沈陈氏带着女儿沈清月坐在那儿,不屑地撇了撇嘴,同对面的三夫人道:“你家怎么也把他家叫过来了,她哪来的脸来呢?当初借着亲戚的名头在你们三房打了那么久的秋风,还做出那等下贱事来,丢尽你们三房的脸面,你也是个好性子的,若是我,定叫婆子拿了棒子将人赶出去。”
三夫人其实看见沈陈氏也膈应,只是她是主人家,不好当众落了客人脸面,笑着道:“不必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吃饭吃饭,来都来了,咱总不能真让人赶出去了。”
因着隔得并不远,沈陈氏和沈清月都听得一清二楚,沈陈氏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站起身同那白家夫人理论,却被女儿扯了扯袖子。她想起今日来是有正事的,不好多生事端,只好压着脾气,假作没听到。
白家夫人是个不嫌热闹大的人,见沈陈氏今日闷不吭声,搁那装老实人,忍不住又刺了两句:“要我早一条白绫吊死,也免得连累了做官的儿子,我听说她儿子在翰林院供职,近日子又调到刑部去……”
“这位夫人,您可喜食鱼腥?”南祁此时开口打断了白家夫人的话。
白家夫人见有人打断她的话,极为不耐,心想是哪个丫鬟不懂规矩,再一看竟是南祁,顿时不敢吱声了,只笑着应道:“可以的,我就好这一口。”
“那奴婢便将这盘松鼠桂鱼放您跟前了。”南祁笑眯眯地道。
白夫人被她这一打岔,又想了想自己方才说的话,觉得在寿宴上说什么死不死的,的确不是很吉利,只以为南祁是因此才来提醒她,遂转了话头不再说那沈陈氏。
沈清月松了口气,还记得抬起头冲南祁眨了眨眼,南祁也冲她眨了眨眼,在菜上到她那的时候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以是安慰,沈清月也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道:“南祁姐姐,等宴会散了,老地方。”
沈陈氏自然看到女儿和南祁的这段眉眼官司,只是如今南祁已是定远侯跟前的红人,她不好说什么,也只做没见。
南祁打量了下刚上的这些菜色,忖度着一会儿若动筷了,该夹哪一道,却正在此时有丫鬟来报:“瑞王和瑞王妃,连同着福王府的清宁郡主和小世子来了。”
众人一时心思各异,果然不一会儿,一行人带着仆从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若说这瑞王瑞王妃来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今个是老夫人的寿辰,这亲女儿亲女婿的,自然要前来拜见。
至于这清宁郡主和福王小世子前来,众人心中却都有一些玩味,毕竟这位清宁郡主钦慕这定远侯齐景黎已久。
12 ☪ 回护
◎“是谁要砍这奴婢的手。”◎
至于这清宁郡主和福王小世子前来,众人心中却都有一些玩味,毕竟这位清宁郡主钦慕这定远侯齐景黎已久。
只是当今太子被圈禁,瑞王母族强大,福王又年纪最长,这定远侯是瑞王一党,瑞王福王又水火不容,这门亲事十有八九结不成,可偏生这清宁郡主就是看上了这齐景黎,此番又上赶着来这宴会上。
众人都等着看好戏,毕竟说到底下来赴宴的大多都站瑞王一派,算是瑞王或是定远侯府的拥趸。
瑞王免了众人的礼,又带着王妃齐兰萱,上前给老夫人贺寿并送上贺礼,老夫人忙道谢,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去往前院。
倒是瑞王妃、清宁郡主和福王小世子留了下来,忙有丫鬟在宴席上替他们添座,瑞王妃齐兰萱几乎是一坐下来,便被众夫人众星捧月地问道:“王妃好福气啊,这便怀上了,该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吧,可还害喜?”
齐兰萱抚着肚子:“有三个多月了,太医说胎相很稳,我这才出来走走,否则成日里待在府里面,闷也要闷坏了,害喜倒还好,就是一个劲儿地想吃酸。”
王夫人奉承道:“酸儿辣女,王妃怀的定是个小世子。”
齐兰萱又笑着应承了几句,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向宴席,找着什么人。
末了落到正在同沈陈氏说话的沈清月身上打量了两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待第一轮菜色上得差不多了,众人都纷纷拿起筷箸,在丫鬟的伺候下吃了起来,因着众夫人小姐都自持规矩教养,用饭时极少言语,宴会反倒安静了些。
待菜色换过几轮,差不多都停了筷箸,丫鬟们端着茶水为众夫人净口,宴席便渐渐散了,此时贵夫人们大多坐在一起唠唠家常,或是几个凑在一处打起了叶子牌。
小姐们也会分做几堆,行飞花令,或是掷骰吟诗,热闹有趣,南祁帮衬着撤下宴席上的碗碟,而后便得了闲,想起和沈清月的约定,便一路西行,准备去晚溪亭附近的假山处。
那里向来清幽,她从前因着沈知章的缘故,和沈清月交好,后来倒是渐渐熟了起来,每次宴会,若得了空,两人都会偷偷在那里见上一面,多是叙旧。
清宁郡主此时坐在椅上吃着茶点,知道这些贵女此次参宴都打着嫁给齐景黎的主意,因此很是看不惯她们那副作派。
在宴会上便找了几个不顺眼的讽刺了几句,贵女们都知道她的心思,怎奈何她身份高,因此宴会一散,也都躲着她。
清宁郡主也乐得清闲,她自诩皇室宗女,从不屑于与这些官员家的女儿交际,便以看顾弟弟的名义,让丫鬟取了个茶点坐在这儿,眼虽时不时扫一下埋头踢球的弟弟,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才能和她的景黎哥哥见上一面。
她正想着,眼锋一扫,便瞧见远远的有个婢女走过来,眯眼细瞧,可不正是南祁,顿时心生妒火。
自己总要想尽脑汁才能和景黎哥哥见上一面,这个狐媚的丫鬟却可以日日伺候在身边,她如何能不气,于是便将自己弟弟叫过来,耳语了几句。
恰巧此时周家女儿周念仪,和小丫鬟散步到此处,见清宁郡主一面俯在福王小世子耳边说着什么,而眼睛却目光不善地盯着一个丫鬟,而那丫鬟正是南祁,她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朝身旁的婢女吩咐了一句。
南祁正走着,忽觉腿上一痛,差点踉跄绊了一跤,低头一看,一颗镶着金玉的蹴鞠球不知何时飞来打在自己腿上。
再抬头时正见福王小世子抱臂看着自己,对方身份高,她不好说什么,也不好放任着这蹴鞠直接走掉,只好弯下身将球捡起来,递到福王小世子跟前。
孰料那福王小世子却突然一抬脚,便往她膝弯处踹去,他人虽小,力气却十分大,南祁吃痛,忙跪下身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拿你那脏手碰本世子的蹴鞠球,来人啊,把这婢子的手给我砍了!”
身后几名侍从不知南祁身份,便要将南祁押下去,南祁忙表明身份:“奴婢是侯爷身边的婢女,方才见无人捡回这蹴鞠,这才想来归还,不知世子不允旁人碰这蹴鞠,还望世子恕罪。”
那些侍从一听着这丫鬟竟是侯爷身边的,顿时有些不敢动了,有不少贵女循着动静,纷纷赶过来瞧热闹。
福王小世子见平日里十分乖顺的侍从们竟不听他的话,顿时恼羞成怒,抬高了声音骂道:“你们这些蠢材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本世子的话吗,把她拉下去!把她的手给本世子砍了!”
“世子这是要砍谁的手?”
却正在此时传来一声低沉而肃冷的男声,众人闻声而望,只见来人一身绯色官袍,其上绣着正二品的锦鸡纹样,玉革带束腰,威严凛冽,气质卓然。
众人立刻猜到了此人身份,正是定远侯齐景黎,纷纷欠身行礼,福王小世子见着齐景黎也是一愣,他才五六岁,认识的官员不多。只是齐景黎为皇帝赏识,曾教习他们这些皇孙骑艺剑术,为人严苛,斥责起来的时候丝毫不顾他们皇孙的颜面,算是他的半个武师傅。
因此福王小世子想起那些被罚扎马步的日子,便有些发怵,向前走几步执学生礼,不敢多说什么话。
齐景黎却并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走到他面前问:“可是世子要砍这奴婢的手?”
福王小世子见他面色阴沉,腿肚子本能地有些发酸,拿扛得住这冷肃,忙恭敬道:“学生不敢,只是见这婢子无礼,吓唬她几句玩闹罢了。”
“殿下为宗室子,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皇家的颜面,岂可以刑罚为儿戏?殿下既说此婢无礼,不知她何处冒犯了殿下,若果真对殿下有所不敬,我亦不会偏袒轻饶。”
福王小世子听完苦着一张脸,低着头半晌嗫嚅不出一句话来,齐景黎转了目光,看向福王小世子身后的那个侍从,眉眼凌厉:“你说。”
那侍从哪扛得住这等威压,他不过借着自家主子狐假虎威,如今福王小世子都望而生畏的人,他哪敢招惹得。
噗通一声跪下,惨白着一张脸:“侯爷饶命,世子……世子只是方才玩到了兴头上,玩笑之语,奴才未尽规劝职责,是奴才之过。”
周念仪朝自家丫鬟使了个颜色,那丫鬟马上站出身,俯身一礼:“侯爷婢子唐突了,方才奴婢正与我们家姑娘到此处,恰巧见了当时的经过,若侯爷允准,婢子愿述方才所见。”
“允。”
“奴婢方才瞧见世子爷的蹴鞠球无意打到南祁姑娘腿上,南祁姑娘代为捡回,世子便有些生气,认为南祁姑娘未得其允准便碰其蹴鞠,是为不敬之罪,这才要发怒治罪,”
这丫鬟说得不偏不倚,用词用句皆春秋笔法一笔带过,只是众人听到耳中,都能明白是这世子无理取闹,南祁不意竟有人愿意站出来替自己说话。抬头向那丫鬟处望去,恰与周念仪的目光对上,南祁冲她点了点头,是以感激,周念仪也微微一笑。
“可是如此?”齐景黎重新看向福王小世子,语气有几分沉厉,福王小世子知道情势不妙,忙低头服软道:“学生知错,日后定当约束己身。”
齐景黎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以师礼敬我,我本也该尽引导之责,只是你今日来我府中做客,是为上宾,我不好慢待,此事我定会禀明你父王,让他决断。”
那福王小世子一听要告诉他父王,顿时急了,他父王向来不喜他在外招摇,若这一通报告打过去,自己不知要受怎样的罚。
于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忙急声辩道:“是我大姐姐!是我大姐姐让我这样做的!”
齐景黎等的便是这一句,于是抬眼看向清宁郡主,神情肃冷。
“你胡说什么……”清宁郡主话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压着脾气勉强笑道:“麒哥儿,你莫不是误会了姐姐的意思,这是在外做客,可不兴如同在家里一般玩闹。”
话毕又转向齐景黎,却是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声音更柔了几分:“景黎哥哥,想来是麒哥儿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才让这婢女受了无妄之灾,还搅了宴会的清净,都是清宁的错,改日清宁定备厚礼来向你赔罪,景黎哥哥您便饶清宁这回吧。“
她说着要上前扯齐景黎的袖角,以示亲昵,却被齐景黎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看着清宁郡主的目光仍然沉冷:“郡主不必同我致歉,受这无妄之灾的是我的婢女而并不是我。”
这话的意思便是让他同自己的婢女致歉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不意齐景黎竟对这天贴身婢女宠爱至此,一时都互相对了个眼色,于是又将那目光落到那婢女身上。
周念仪却暗暗捏帕子,知道自己是赌对了,她家本就依附于侯府,与福王是两个党派,并不怕得罪清宁郡主,倒不如趁此机会借这善缘,让齐景黎在一众贵女中注意到自己。
清宁郡主却愣在了当场,目光像刀子一样地像南祁射去,不知是羞愤多些,还是嫉妒更多些,景黎哥哥竟然要她同一个婢女致歉。
13 ☪ 出事
◎“裙子撩上去。”◎
只是清宁郡主也明白,方才她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所言已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儿,此时若不摆出些姿态来,那此事明日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子,便只好生生忍下,看了侍女一眼。
她身旁的是侍女赶忙会意,走到南祁面前,将她扶起来:
“姑娘,你可还好?快快起来。都是我们的不是,才让姑娘遭了这份罪。”
清宁郡主勉强挤出笑容,褪下腕上那支璎珞赤金手钏递给侍女,又冲南祁笑道:
“姑娘莫怪,这手串便当给你压惊了。”
那侍女将手串递到南祁手上。
南祁只垂头福了福身子,不肯接:“奴婢不敢。手钏贵重,奴婢不敢受。”
那侍女却坚持将那手钏套到了她腕上。
南祁不好再推辞了。这也算一个郡主给足了丫鬟脸面,两人毕竟身份有别。
齐景黎明白这个道理,对方又是到自己府上做客,他不好面上弄的太难看,只心中却没打算轻轻放过,只道:“既如此,边不扰郡主雅兴。前头还有客要招待,郡主自便。”
这里女客众多,齐景黎说完便不好多留,同府上丫鬟们交代几句便走了。
一场闹剧揭过,有人说起话来打破这僵冷的气氛,一时众人各自言语玩闹,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清宁郡主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面,便找了由头带着弟弟回府去了。
齐景黎一路走着,找了个假山处停下,同圆石吩咐道:
“将今日府上的事透露给福王妃。尤其其中细节,定要分毫不差的入那福王妃的耳。”
如今的福王妃乃是福王的继室,福王的原配王妃身子不大好,只生下清宁一个女儿,后来更是撒手人寰。福王又续了弦,才是如今的福王妃。她刚嫁过来没多久,便生下了福王小世子,地位稳固。
福王妃自然不喜这个原配所生的女儿,清宁郡主性子又娇纵,两人处的很不好。只是为了碍于福王颜面,勉强还能做些面子功夫。
此次清宁郡主教唆小世子,只怕除了将自己撇干净外,也有败坏这小世子名声的打算。此事若被福王妃知晓,定要去和福王闹,那福王妃不是个简单的,清宁郡主再受父王宠爱,只怕此事也要吃吃苦头。
想到这里,齐景黎才觉得心中的怒气稍平了些。
他再如何气坏了都舍不得动的人,却被人如此欺凌。
齐景黎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准备要圆石将南祁叫过来,便恰巧瞧见南祁有些匆忙地正从假山前面走过。
他长臂一伸,便将南祁扯到了假山后。
南祁吓了一跳,见着是齐景黎后才松了口气。也知自己给他惹了麻烦,抿着唇,不知要说什么的模样。
齐景黎看她如犯错孩童般乖巧,更添了几分心疼。面上却不显只问她:
“去哪?”
还不等她答,又问:
“不是叫你宴会散了便到前头去吗,怎么不听话?”
齐景黎在前院时,便听圆石回禀说郡主带着小世子来了。他知道清宁郡主的性子,便派了丫鬟告诉南祁,叫她宴会散了早些到前头去。
如今果然不过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便生了这样的事。若不是那周家的姑娘派了丫鬟过来传话,她还不知要吃怎样的苦头。
“奴婢本是要去的。只是方才沈家妹妹约我到望溪亭相见,我不好失约,想着先去同她说一声,方才也是急着去找她,怕她等急,这才耽误了……奴婢这便找个小丫鬟去同她说一声,与您一同到前头去。”
南祁也知是自己理亏,违背命令在先,虽不是故意招惹上那清宁郡主的,却着实是给他惹了麻烦,因此声音说到最后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裙子撩上去。”
南祁一愣,不知他这又是想了什么法子要处置自己。
此处并算不上僻静,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丫鬟小姐。她生怕被人瞧见,只得红着脸,压低着声音求道:
“公子,能不能回去再罚?”
见她如此误会自己,齐景黎脸色更沉:“撩上去。”
南祁无法,快速俯下身,将裙子撩起来,咬着唇,微微偏过头去。
齐景黎半蹲下身,将那裤腿慢慢的卷上,两只柔白的小腿露出来,纤细莹白得像阳光浮在玉面儿上。
只是果然右小腿处有两处明显的淤青。他从袖中取出药油,用力将淤青揉开。半晌才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收着药盒。
“想去就去吧,我这不急。前面宴席散前你来便可,莫耽误了正事。”
南祁不意他是给自己揉伤,想自己刚才的反应,一张脸羞得通红,连忙应“是”。
所谓正事则是安顺堂那边。
那时她将老夫人找她的事告诉齐景黎,齐景黎只让她今日寿宴时,按老夫人吩咐的照做,其他的他都会安排。
南祁知道这是要替她周旋的意思,心里感激,咬了咬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又想到沈清月不知这边状况,怕是要等急了,便也匆匆道谢行礼退下了。
果然一到望溪亭旁的假山处,沈清月带着采惠早已等在那儿了。
沈清月一见她来,欢喜的不行,拉着南祁的手道:
“南祁姐姐,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事绊住了。若这次没见成,又不知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对了,还有今日宴会,多谢你啊。”
南祁也捏捏她的手,故意逗弄道:“果然是生分了,同我客气什么?”
沈清月气的要捏她的脸。两人玩笑了一阵,才说起正事来:
“怎么沈夫人也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为当年沈母和二房闹出的那些事,这些年宴会大多都是沈知章带着沈清月来,沈母反倒极少来。南祁怕有什么事,便想着问上一两句,或许自己能帮得上忙。
沈清月咬了咬唇,脸有些红:“说是要出来亲自替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沈清月又叹道,“你不知道,她就是听到了风声,觉得哥哥在给侯爷做事,说不定侯爷能看上我。可侯爷是怎样的人物,我们沈家也早已败落,如今只靠哥哥一人撑着。只怕便是入了府,也是做妾。更别提还有当年那些事……我哪还愿意回这里。只是我拗不过她,想着来也无妨,反正她想把我塞给侯爷的算盘总要落空的。”
原是这样,知道她是真心不想再嫁入这侯府里,也并不担心她,沈知章在替齐景黎做事,只要沈清月不愿意,齐景黎不会为难的,便安慰她道:“来了也好,你也到年纪了,宴会上也有不少贵夫人,来往打听着看看,说不定能弄成一段姻缘。”
沈清月被她说的红了脸,想起自己的娘,感叹道:“娘如今还顾不上我,她正忙着给我哥哥……”沈清月突然反应过来,忙收出话口,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歉意的看向南祁。
南祁反而安慰的对她笑笑:
“是好事。沈公子的确到了议亲的年纪,我与他有缘无分,从前那些事也早淡了,你不必挂怀。”
沈清月见她如此,想起从前的事便有些伤怀:
“当初若不是我娘出了事,或许就能……”,她不肯说下去了,又拉着南祁的手,恳切道:只我知道这些年哥哥心里一直都牵挂着你。娘替他说的亲事,他也是一概不见。只你呢?你还念着我哥哥吗?外头传的那些话我一个不信,我知道你不是贪慕富贵的人。你若愿意,我便带话给我哥哥,咱们一起想法子,总有办法的……如今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哥哥如今也替侯爷做事,还入了刑部,做了给事中……都不一样了,我们想想办法,你们总能在一起的……”
南祁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沈知章如今从翰林院调到刑部给事中,虽是平调,但给事中权利毕竟不一样。在刑部又有齐景黎护着,想必日后前途一片大好,又何必为了自己去触怒齐景黎。
她虽然想出府,却从未想过走沈知章的路子。那些年少懵懂的情谊也许都渐渐淡了,但是沈家兄妹的恩情她一直都记得。
正在此时,有丫鬟跑进来。南祁认出来这是沈母身边的丫鬟榆钱儿。那丫鬟找到了人,忙去拉自家小姐:
“哎呦姑娘,夫人叫你过去,可让奴婢好找,猜着您是来见南祁姑娘了,才找到这儿来。快同奴婢回去,夫人急着找你。”
她同沈清月说着,同南祁点了点头,道了句歉。
沈清月还想替自己哥哥再争取下,却只得先回去,同南祁道:
“南祁,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说完便匆匆带着丫鬟回去了。南祁其实也并不急,便等在假山后。前院宴饮毕竟不同于女客这边,喝起酒行起酒令来,没好几个时辰结束不了。
她也难得清闲,百无聊赖的靠在假山上,揪了根草叶摆弄着。只是她等了好久,沈清月却一直没回来。
以她对沈清月的了解,即便有事耽搁了,也一定会派丫鬟来同她说一声,如此这般倒有些不寻常。
她又想起沈母往日的行事,以及沈母今日竟一反常态地来侯府参加宴会,心中的不安更甚,决定回去看一眼。
哪知回到宴上,只见沈母在同别的夫人攀谈,并没有瞧见沈清月的身影,心中更加生疑,又恐是在路上错开了,恰巧见沈清月的丫鬟采惠竟然也在沈母身边,忙趁机将她叫过来。
“你们小姐呢?”
采惠也被问的一愣:
“我们小姐回去找您了,走了都能有两刻钟了。”
南祁算了算脚程,怎么也该到了,只好又同采惠道:
“我一直在假山处等她,并未见她回来找我。你怎么没有跟在她身边?”
采惠也有些懵:“我和小姐刚被夫人叫回来,小姐被夫人引着见了李家的夫人。话没说上几句,便急着去找您。夫人嫌我不够稳重,尽纵着小姐胡闹,便让我留下来陪在她身边,让榆钱儿姐姐陪她去了。”
南祁心中大骇。
回想方才种种,故意被留下来的采惠,沈夫人一反常态的来侯府赴宴……南祁在这府邸里做了数年的奴婢,各种后院伎俩算是看了个遍,忙叫住急的就要去问沈母的采惠,同她道:
“采惠,你若信我,便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你们夫人。一会儿找个由头离开,咱们分头去找你们小姐。我去客房一带,你到园子里找找,尤其是比较僻静的亭子假山……”
采惠早已红了眼圈儿,她听南祁话里的意思便已猜到了什么,一个劲儿的点点头,答应下来,两人人很快分头而动。
14 ☪ 惹祸
◎不大敢看他。◎
南祁不敢耽搁,一路往北边客房处寻找,园北有东西两排客房,专供客人休憩之用,南祁刚一到便察觉出异常,比起往日客房,明显冷清不少,尤其是西面一排,竟连个洒扫伺候的婆子都寻不着。
南祁从最西面开始寻,皆是两间空屋子,正在此时,她忽听隔壁一阵响动,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南祁忙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自里头被拴上了。
好在对方大概胸有成竹,窗户并未被拴上,里头的响动几乎近在咫尺,南祁咬了咬牙,将推开一条缝的窗户合上,又奔到后窗处,悄声翻身跳了进去。
此处是明堂,动静明显在东炕处,她只好随手抄起墙上的画轴,卷了卷拿在手上。
一进东炕屋,瞧见一个男子压在沈清月身上,她拿起画轴砸向那人后颈处,“砰”地一声,男人捂着后颈,无力地匍匐在炕上。
沈清月反应过来,勉强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撑起绵软的身子,她捂着被扒得散乱的领口,红肿的眼流下泪来:“南祁姐姐……”
南祁看出她模样不对,知道该是中了药,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可还走得动?”
沈清月咬牙点点头,靠着南祁的搀扶才勉强稳住步子。
此时瑞王也扶着还一阵阵发昏的头站起了身,眼前渐渐清明,瞧见那互相搀扶着的两人,气得连连冷笑:“好啊,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说罢擦了下磕出血的嘴角,阴狠地看着两人,眼中迸出杀意来,而后在看见南祁那张小脸的一瞬间,露出惊艳之色,眼神顿时变得玩味起来。
南祁扶着沈清月一步步往后退着,却也在看见瑞王那张脸时一愣。
她猜过敢这样算计沈家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权贵,却未料到竟是瑞王,也知自己闯了大祸,可是眼下这般她又怎么能丢下沈清月不管。
南祁取了簪子握在手中防卫,察觉到他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只觉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勉强稳住心神。
“殿下可是吃醉了酒,我是侯爷的婢女,此女亦是我府上贵客,还望殿下自重。”
瑞王却丝毫未被她吓退,反倒起了性味,碰了碰嘴角的伤,如同对猎物一般,不紧不慢地朝她俩人逼近:“我瞧着是你这蠢婢吃醉了酒!敢拿簪子对着本王,不如你和这位小姐留下来做对鸳鸯姐妹,将本王伺候舒爽的时候,说不定能放你们一命!”
沈清月眼瞧着瑞王离两人越来越近,一时心灰意冷,不想南祁又为自己也赔了进去。
沈家当年落难,她也吃了段苦日子,养出了几份烈性,只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南祁往门口推了一把,又往瑞王往身上扑倒:“南祁你快跑!”
瑞王本就猝不及防,被她头撞得胸腔震痛,沈清月又昏昏沉沉的,身子格外重,坠得两人一同栽倒下来。
南祁被她这一推,额头撞在了门板上,只是也顾不得疼,眼见沈清月死死拖住瑞王的模样,知道再耽搁不得,生怕瑞王暴怒后伤及她性命,便忙打开门栓冲了出去,心底却悲凉一片。
只因知道哪怕叫了人过来,恐怕沈清月清白难保,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只是她刚冲出门没几步,便迎面撞上来个婆子,那婆子唬了一跳,当场愣在那儿,半晌反应不过来。
此时瑞王也踹开了沈清月,一脸盛怒地走出来。
那婆子见瑞王如此怒容,脸上还挂着彩,顿时吓得腿软,她本就是老夫人安排过来的婆子,方才想着时候也该差不多了,便想着过来远远看看。若成了事,便去报与老夫人,老夫人再将那沈家夫人带过来,届时木已成舟,沈清月失了清白也不敢宣扬,两家再坐下来将事情谈拢,便也就成了,哪知竟闹成如今这种模样。
此时刚解完手的瑞王小厮也走了回来,瞧见院中情景,愣在那儿,瑞王此时也是彻底失去了兴致,且以这般的闹腾法,只怕不出一会儿便会被闹大,届时不好收场。
他上前走两步便踹在那小厮腿上:“死这儿作甚!没看见你们爷身上挂了伤!去将老夫人和侯爷都叫过来,说本王在这客房里被人行刺!”
瑞王吩咐完便转过头来,阴恻恻地看着南祁,不是能折腾吗?他一会儿便要叫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贱人一会儿求着跟他上床!
那小厮得了吩咐,便忙不迭地派人通知老夫人和侯爷,只是他也知此事不能声张,虽则客房这一遭是老夫人有意将此女献给他家王爷,只是这种事终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而且如今王妃又有有孕,又是在王妃的娘家做客,倘若传扬出去,被有些人利用,扣一顶不顾发妻有孕,于亲家寿宴上强抢良家女的帽子,不知要被御史怎样弹劾,因此做事十分谨慎。
齐景黎原本同南祁分别后,便欲往前院去,哪知大夫人那边听到了消息,便将他逮了过去,他只得在老夫人以及诸位夫人面前露了个脸儿。
之后妹妹齐若茗因着母亲又暗自给她相看人家,差点闹起来,齐景黎又只好将妹妹带出来训斥安抚了一番才算完,哪知人刚刚要往前院走,有人便急急赶来报:“王爷出事了!”
另一边老夫人也得了消息,顿时脸色大变,齐兰萱也猜到恐怕是事出有变,只是当着众夫人的面不敢表露出来。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自己则推说乏了离了席,客房一带很快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齐景黎和老夫人先后赶到。
瑞王坐在椅上喝茶,小厮正在替他上着药,瑞王今日也算是遭了灾,除却颈后嘴角,额头也被那一撞磕在犄角处,南祁沈清月两人则被婆子压跪在地上。
齐景黎一进来,便瞧见南祁额角红肿,形容狼狈,肩头处还有只脚印子,顿时心头火起,只是强压了下来。
南祁也察觉到齐景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低下头,不大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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