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鹿晓 | 禁止转载
楔子
程青坐在铺子里糊河灯,细长的铁丝,透明的白纸,灵巧的双手翩翩起舞。不一会儿,一个圆柱形的河灯就做好了,底端站着一寸长的白蜡烛,刺骨的孤独。
不算大的铺子挤在闹市,生意惨淡鲜有人问津,她却是不慌不忙,眉眼恬淡,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活计。
一不小心,铁丝扎到了手指,沁出一串串的血珠子,滴在白纸上,晕染出鲜红的花朵,甚是显眼。
程青怔怔地瞧着那点点红梅花,铺天盖地的往事溢上心头。
一
这是军统女特工训练营本期学员的第一次测试,程青仔仔细细听着那一连串的滴滴答答声,竭尽全力把耳边其他信号台的干扰从脑海中扫出去,十个手指肚在发报机上来回跳动着。
测试得分当场就公布了出来,程青和阿婉都是满分,俩人分别坐在教室的两端,默契地朝对方看去,相视一笑。
傍晚时分,程青站在宿舍窗前,玫红色的落霞透过玻璃窗,笼罩在她身上,暖暖的感觉让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没有得满分的学员们训完话放回来了,满脸的闷闷不乐。
阿婉走过去,劝慰着她们,“好了,都没事了,第一次测验嘛,大家别灰心。”话还没说完,就惊呼起来,“你们的手指,怎么会这样?程青,快找点棉布来。”
程青和阿婉小心翼翼地给大家包扎着受伤的手指,用去了好几件棉布长衫,没有酒精消毒,只好用中秋时发的高粱酒代替。
酒滴在手指上时,程青仿佛能听到皮肉的撕裂声,她们却好像没有知觉一般,一声不吭,任阿婉和程青忙活着。
夜里,阿婉从下铺爬到程青被窝里,蜷缩着身子,小声嘀咕,“我以为错了的不过是训一顿,没想到那发报机这么厉害,按错一个扎一针,你看见没,有几个人的手指头都快被扎烂了,全是针眼,跟马蜂窝似的。”
程青凑在阿婉耳边,“快睡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任务,休息不好影响明天的精力。”
阿婉吐吐舌头,从程青被窝溜出去,嘴里嘟喃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程青听了阿婉的抱怨,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起小时候,这个季节桂花该盛开了,她自幼爱吃桂花做的点心,将军府好几房姨太太这时候都忙着研究新鲜的桂花点心,来讨好府里唯一的小姐程青。
年幼时不懂事,爹爹极为宠爱,娘虽然总是忧郁的模样,却也很疼她,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整个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围着她转。呼风唤雨的日子在将军府被烧那一刻戛然而止。
阿婉是爹爹的副官的女儿,程青比她小一岁多点,性子却比她沉稳得多,看起来更像是她大。俩人自幼玩得来,时常在她房里留宿。那天夜里火烧将军府,副官顺着火光赶来,拼命救出了自己之后,才把阿婉救出来,然后又去救其他人,不出所料丧生于火海。
程青拉着嚎哭的阿婉,拼命地跑,在深幽的巷子里,被几个陌生人拦住,送到了这里。
一开始好吃好喝伺候着,琴棋书画学着,若不是还记得那场大火,程青还以为自己被爹爹送去了女子学校。
三年后,开始了正式训练,刀光剑影,艰险不断。长短各式的手枪,繁杂无序的电码,程青和阿婉飞速地进步着。
有一日,测试枪法,互相选对手,程青本来要和阿婉一组,被阿婉推开。阿婉她早就挑好了同伴,揽着一个长辫子的姑娘,俩人笑嘻嘻地说着悄悄话。
不知从何时起,阿婉已经不是最初那个眉眼恬静性子直爽的小姑娘了,她们不知不觉中走远了,身离得很近,心却渐渐离散。
程青只好随意和另一个女子配成一组,听教官讲完测试规则,她心里一阵颤抖。原来,这场测试,一组两个人,只能活一个。她扭头看向阿婉,似乎看到她冲她狡黠地一笑。她身边那个长辫子的姑娘,在瑟瑟发抖,看得出眼角蓄满了泪水。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啪,啪,啪……”几十声枪响,测验就结束了。阿婉走到程青身边,道一声:“恭喜。”嘴角微微扬起,牵住她的手,程青觉得两只手握在一起,刺骨般的寒凉。
第二天去吃早饭时,经过宿舍前那几颗粗壮的梧桐树,阿婉说,“你知道这几颗树为什么这么茂密吗?”程青摇摇头,阿婉把手握成喇叭状,凑到她耳边,“昨天死去的人,都被埋到了树下,做肥料了。”声音里掺了一丝得意,程青一阵反胃,蹲在地上,吐了一滩酸水。
阿婉摇摇头,“你怎么比我还懦弱了?你不想给你爹爹他们报仇了?”程青站起身,点点头,“我想。”然后大步走到食堂,逼着自己喝下一大碗粥,吃了一大盘蒸饺,胃撑得鼓鼓的,心里却空空如也。
寒来暑往,冬夏秋冬,腥风血雨里,程青已经不是最初的自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许多年后,谁还能认出从前那个载笑载言的程家阿青呢。
毕业之际正是初春时节,最初的上百个人,现在只剩了程青和阿婉,俩人手牵手又经过那几颗梧桐树。树枝刚刚将开始返青,硕大的梧桐花像一个个紫色的小喇叭,为她们吹响胜利的号角。风很大,吹乱了她们的发丝,满树的梧桐花在风中摇摆。
阿婉笑笑,“瞧,花儿在祝贺我们呢。”程青沉默不语,拿出几个白蜡烛,点燃在树下,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摇曳,就像树下掩埋着的生命那般卑微,短暂。
二
时间溜得飞快,程青和阿婉告别已经有一年多了,这期间,她一直蜷缩在这个河灯铺子里,定时有上线给她发工资,若不是一月一到的报酬,程青都快忘记了自己是个特工。
她整日守着这些素白的纸,偶尔想起那些往事,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姑娘,我想买些河灯。”程青的沉思被一个清朗浑厚的声音打断,慌忙站起,“哦,先生您要多少?”
男子一身素衣,“十六个。”
程青和男子看着十六个河灯摆在桌子上,俩人不知所措。程青轻声问:“这些,你自己一个人拿?”
男子点点头,“我自己出来的,这些,我自己拿也可以。”
程青犹豫一阵,“要不我帮你送去吧,两个人拿方便些,反正铺子里清闲得很。”
男子上下打量着她,一身棉布旗袍,略有些肥,显得人瘦弱娇小。袖子是九分袖,露出细长的手腕,手腕上戴着很粗的红玉镯子,罕见的血玉。程青见他盯着自己的镯子,笑笑,解释道:“从古董摊淘来的,心里喜欢,就买下了,也不知道真假,花光了身上的银子。”
男子收回目光,“你的眼光是极好的,这年岁真正的血玉不多见了。幸亏你出手及时。”
程青惊呼,“哇,我买了本来还后悔来,为这么个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费了这么多银两。听你这么一说,还赚了呢。”眉眼里笑意绽开,初夏的清风毛茸茸的,打在两个人的脸上,痒痒的。
男子抱起一多半河灯,顺口道:“镯子是上等的,只是这身旗袍,略微的不称。赶明儿我送套杭绸旗袍,那才叫相得益彰。”
程青接过剩下的河灯,锁上铺子门,推辞道:“说说而已,要是为了这个镯子,天天琢磨着相称不相称的,我就不用吃饭了。”
“呵呵,你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程青脸上瞬间飞上几朵红晕,好在男子只顾着往水面上送河灯,没有注意。遂静下心,问:“冒昧的问一句,先生这是缅怀亲人?”
“嗯,我母亲,十六年前的今天去世了,那时候,我才十岁。”
程青觉得自己冒失了,低着头,“对不起,我大概多嘴了。”
“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当初那么难过了。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感觉自己少了什么。”
程青感叹道:“是呀,那一年,我母亲去世了,父亲也去世了。我一个人,夜里睡不着时,会觉得自己就像深夜里游荡的孤魂野鬼。”连绵不断的泪珠子跌落,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真假参半。
男子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程青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对一个陌生人流泪,真没出息。”
这么想着,泪水竟是止不住了一般。
清清河水畔,悠悠白云下。一个流泪的姑娘,一个沉默不语的男子构成了一副明朗的油画,水面上,飘着洁白的河灯,隐隐约约闪着橙黄色的烛光。
程青看着男子蹲在河边,盯着一只只纯净透白的河灯,站起身,擦擦泪,问:“你母亲是病逝吗?”
“不,是被我父亲的正房夫人指使人给丢进了河里,你看,就是这条河。”男子的声音里隐隐有一丝颤抖。
程青蓦地往岸边退了一步,“对不起,我挑起你的伤心事了。”
男子回头,英俊的脸庞间爬上一丝苦笑,“你不用怕,我母亲是好人。也许,这河水里还有她的泪。”
程青走上前,递给他一只帕子,棉布手帕上绣着海棠花,右下角绿色的丝线绣了个“青”字。“你哭出来,心里会舒服很多。”
男子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哭也没有泪水了。小时候,爹很疼我。我母亲和父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父亲有了出息,娶了大家闺秀。母亲不甘心,在父亲的新婚之夜闯进新房,父亲为了安抚她,也因为自幼喜欢她,娶她做小。父亲那明媒正娶的妻虽然生气,却不敢说什么。
“一年后,母亲生下我,而正妻她三年后才有了一个儿子。父亲常因公务外出,母亲和她在家里相安无事,本也挺好。谁知,有一天,她说我母亲和下人私通,而且是人赃俱获,为了维护父亲的脸面,就将我母亲沉入了河水之中。
“那年,我十岁。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他们丢进水里,在水里挣扎,呼喊,我被人紧紧地搂住,动弹不了。父亲回来后知道了,只是淡淡地对我说,你要有出息,才对得起你的母亲。”
程青不知道所措地站在那里,许久,张开嘴,“也许,我觉得,你母亲是被冤枉的。”
男子哈哈一笑,“我想父亲也知道我母亲是被冤枉的,可是,他都不能给她伸冤,我,也只能在这里放几个河灯,来缅怀母亲了。”
程青听着他的苦涩的笑,点点头,“是呀,人生多少无奈。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说完,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垂眉,不再言语。
男子站起来,拍去裤腿上的尘埃,“好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叫陆辰,敢问姑娘姓名?”
程青摇摇头,丢下句,“后会有期。”溜了,身上的百褶裙簇簇作响。
三
程青接到联络人布置的任务时,叹了口气,本以为日子还会风平浪静下去,怎奈好景不长,现世不稳。
三天后,她已经以新的身份进入了陆督军府,联络人没有说具体任务,只让她先以陆家二少爷陆宇英文教师的身份潜伏在督军府。
陆府晚餐时,二少爷向大家介绍她,“这是我同学给我找的英文家教,我这英文再不补习下,出国后我可就只能做哑巴了。”
陆督军是个苍老的老头,点点头,“很好,你知道进步了,这就是好的。”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娇媚地笑着,“二少爷真是越来越有心了。爹娘可是没白费了心血。”
二少爷陆宇淡淡一笑,“嫂子说笑了,我可比大哥差远了。”
陆夫人冷嘲热讽道:“叫什么嫂子,名不正言不顺的,鸡窝里永远出不了凤凰!”
陆督军厌恶地瞅了瞅,“行了,都别说了。那个英文老师,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家里几口人?”
陆宇不满道:“爸爸,你查户口呢。楚曼绮是我室友楚笙的姐姐,大学英文系毕业,楚笙你们不都认识嘛。”
陆督军一震,连忙点点头,“呀,楚司令家的小姐呀,早就听说是个才女,肯屈尊来教犬子,陆某实在感谢了。”
程青明媚皓齿,微微一笑,“陆伯伯言重了,小时候,我过生日,您还给我写过一副对子呢。”
陆夫人笑起来,揽着程青坐下,“看看,我这呆儿子,把司令的女儿请来做家庭教师,真真是大胆急了。楚小姐千万别怪罪呀。”
程青笑着,温婉大方的模样,“陆伯母见外了,陆宇是我弟弟的同学,也就是我弟弟,姐姐来教弟弟功课,这有什么。”
陆督军拍拍手,“说得好,小丫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呀,真不愧是楚司令的女儿。”
吃过饭,程青独自在陆府后花园溜达,刚才吃饭时那个被陆夫人嘲讽的女子突然走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程青抬头,见那女子穿着玫红色绸衫,浅紫色喇叭裙,头发烫成大波浪,散在脑后,鲜红的嘴唇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手拉住程青的手,声音软糯,“你不认识我了?”
程青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阿婉?你是阿婉吗?”
女子低声笑着,凑到她耳边,“程青,我叫林萍萍。”
“阿婉,真的是你,你么也在这里?”
“我说了我叫林萍萍,楚小姐,你认错人了。还有,你能来,我当然也能来了。”
……
军统特训营教官办公室,两个男声在争辩:“你这是在浪费人才,阿婉和程青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优秀特工,你非得让她们分出胜负,简直是胡闹!”
“我们军统的人必须尖上拔尖,这是游戏规则!你不用再说什么了,她们的任务我亲自布置。”
……
日子过得悠闲自在,程青以楚曼绮的身份在陆家住了下来。每天除了一日三餐,下午给陆宇补补英文,上午没事时就在院子里瞎逛。
阿婉,现在的林萍萍在陆家人面前装作不认识程青,一声声楚小姐,楚小姐的叫得亲热,程青亦做出亲昵的模样,弄得陆夫人也不敢对阿婉冷嘲热讽了。
不过是二十六个字母,程青恶补了几个日夜,竟也对着陆宇讲得头头是道。标准的美式发音,让陆宇好奇地问:“楚姐姐其实只比我大半岁,我记得你小时候异常地调皮贪玩,如今怎么这般稳重大方了?”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间闪烁着一样的光芒。
程青不自在地笑笑,“女大十八变,姑娘家太调皮了还怎么嫁出去呢?”
陆宇呵呵笑起来,“若是嫁不出去,就留在陆家吧,我正好也没娶亲呢。”
程青脸色一僵,瞬间有粉红的云朵在脸颊晕染开来,“这个语句我讲过好几遍了,你还不改。再这么不用心,这个家庭教师我可就辞了哈。”
陆宇忙拽过课本,“别,我下次一定不犯了,求姐姐原谅。”
程青低头垂眉嗤嗤笑起来,远远的天边爬上绮丽多姿的晚霞,映在窗前,她长长的发丝梳在脑后,斜斜地插了一个珍珠发簪,陆宇愣愣地看着她,嘴里喃喃着,“姐姐,你真美。”
程青抬起头,猛地跑了出去,在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是你?”
“是你?”
俩人异口同声道,陆宇也跟着跑过来,“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你俩什么时候见过?”
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没有,我认错人了。”
陆宇哈哈笑起来,“你们真有趣,不过,大哥,她是楚司令家的小姐楚曼绮,大哥你们小时候不是经常在一起玩吗?不认识了?”
陆辰上下打量着程青,“哦,曼绮呀,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么漂亮。”
程青客气道:“陆督军客气了。”
陆宇簇拥着俩人,去饭厅用晚餐。饭桌上,阿婉坐在陆辰身边,替他夹菜盛汤,又顺便给程青舀了一碗莲子羹。程青接过,客气着,“我自己来就好。”
阿婉眸间盛开着笑意,“没什么,曼绮你是客人,我理应照顾你。”
陆辰分别看了她俩一眼,“你们倒是熟得快呢。”
阿婉愣了愣,娇笑着把头倚在在陆辰身上蹭了蹭,像只慵懒的小猫,依附在他身旁,柔声道:“人家和楚小姐一见如故,都是女孩子家,自然熟得快啦。你天天忙,没空陪我,这些日子多亏曼绮和我作伴呢。”
陆辰点点头,夹了一只醉虾剥去壳,喂到阿婉嘴里,抬头蹙眉看向程青,缓缓道:“真是劳烦楚小姐了。”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楚小姐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四
秋日里的阳光稀疏,风轻云淡。已经在陆家呆了两个多月了,程青百般无聊地在院子里溜达,迎面碰上陆辰。她正欲溜走,被他拦住,“你不是楚曼绮。”
程青心里一惊,脸上微微有些苍白,陆辰抓起她的手腕,把袖子撸起来,笑呵呵道:“这个红玉镯子我还认得。你究竟是谁?”
程青抽出手腕,理了理袖子,“陆督军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楚曼绮呢。”
陆辰笑起来,笑得程青心里发虚,过了好半天,才一字一句道:“楚曼绮,那么,任命令还没下来,你怎么昨儿就知道我是陆督军了?”
程青心里一慌,转过身子就要走,被陆辰揽住,“别走,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夜里,陆辰的手下拿来一大堆资料,汇报道:“她确实是楚司令的女儿呀,陆督军未免太小心了不是。”
陆辰挥挥手,示意他退出去,阿婉过来把手搂到他脖子上,撒娇道:“这么晚了,我都困了,早点睡吧,人家都想你了。”
陆辰推开她的胳膊,“别闹,我有事,出去下。”不顾阿婉哀怨的眼神,丢下她,大步走出了房间。
程青觉得脖子上一痒,睁开眼睛,看到陆辰正盯着自己的脖颈处,领口的盘扣已经被他解开了,露出白腻的肌肤。
程青慌忙拿被子盖住自己,“你干嘛?”
陆辰索性坐到她床上,缓缓道:“楚曼绮锁骨处有个玫红色的痣,你没有。你虽然和她长得很像,可是你身上比她多了一股子清冷之气。”
程青学着阿婉,媚笑起来,坐起身子,依偎在陆辰身上,像一颗藤蔓,缠绕住大树。陆辰冷冷地把她推开,“若是你有兴趣来陆府做姨太太的话,没必要这么精心算计吧。”
续而又抓起她的手腕,抚摸起那个晶莹剔透的血玉镯子,低声道:“青,是你。”
程青的脸不由得红起来,在训练营里学的美人计居然一点用也不管。她看着他愈见阴冷的目光,心里害怕起来。
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从苍白到粉红又到蜡黄,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和她都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程青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犹记得睡前他的眼神,犹记得自己那一刻的心慌。
醒来时都烟消云散了,枕边多出一个手帕,海棠花朵朵在棉布上盛开,右下角青色的丝线绣了一个“青”字。她捏起帕子,软软的触感让她知道昨夜不是梦。
踌躇着该怎么面对陆家人,更惆怅的是,到底是什么任务,让自己心里如此不安地等待。
吃早饭的时候,陆辰和阿婉依旧你侬我侬地调情,丝毫不在乎陆夫人厌恶的目光。程青一顿饭吃得小心翼翼,仿佛到嘴的是一个个的地雷,一不留神就会被炸得面目全非。
回到房里,程青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丢在桌边,突然看到窗外碧蓝的天空中飘着一只纸鸢,蓦然想起,训练营里教官说,给她下命令时,她提前几日会看到一只白色的纸鸢。
站起身,走出房间,猛然间,自己的盈盈细腰被陆辰搂住。程青红着脸从他臂膀间挣脱,“你干什么,请让开,我出去有点事。”
陆辰呼出一股子浓郁的酒气,微微眯起眼睛,“青,嫁给我吧?”
程青目瞪口呆,拼命摇头,“不,我们不熟悉,对不起。”
陆辰笑声爽朗,唇间溜出的热气弄得程青的脸痒痒的,他牵住她的手,认真地诉说起来,“我不管,我只知道,清水河畔那一场河灯舞,那一双剪水秋瞳,那一脸的珍珠泪,满满地吸引住了我。我本以为我们不会再相遇,可是,命运把你送了回来,我怎能不争取?”
程青恍惚了起来,半天才回过神,挣扎着跑了出去。丝毫没有留意,门口不远处,站着阿婉,她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着,目光游离,眼角流露出一丝恨意。
陆辰再碰见程青时,没了言语,程青也不吭声,俩人你看我我看你,就好像初相识。
阿婉走过来,揽住陆辰的胳膊,贝齿微露,笑意丛生,“楚小姐每天穿着棉布衣裳,看起来像个中学生呢。陆辰你说是不是,哎呀,我都老了,你看,再浓的胭脂也遮不住青灰的眼圈了。”
陆辰亲昵地看着阿婉,“怎么会,小丫头竟瞎想,你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纪,哪里老了。”
阿婉羞羞地笑起来,“坏,也不嫌楚小姐笑话,夜里的甜言蜜语还说不够呀。”
程青也跟着笑笑,“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继续。”
转过身,程青心里一阵发凉,陆辰,他昨日还向她求婚,今日又与阿婉在她面前如胶似漆。
人生无常,身若浮萍,哪里可供自己选择。倘若父亲还在,自己应该仍是养在深闺不知愁的大小姐吧,山珍海味吃腻了,绫罗绸缎穿烦了,那般无忧无虑,大抵已是前世记忆。
正惆怅着,陆宇何时走过来,程青也没在意,只听到清脆的口哨声,忙回过神,抬头,看到他清澈的眸子。陆宇不同于陆辰,喜怒哀乐总是挂在脸上,相处起来更为轻松。
“楚姐姐,我前日碰见楚夫人,说起你,她似乎有意把你留在我们陆家,楚姐姐,你乐意吗?”陆宇焦急地等待程青的回答。
程青愣在那里,还没反应出楚夫人是谁,过一阵子,才想起,自己是楚曼绮,楚夫人是曼绮的继母。续而悟出陆宇的意思,轻轻摇摇头,“陆宇,你知道,我把你当弟弟。”
接着转身离去,留下陆宇站在原处独自伤神。
五
程青收到任务时,觉得脊背搜搜发凉,从上了双层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消声手枪,光亮的枪身小巧厚重,拿在手里似乎有千斤重。程青不知所措地看着手里的枪,蹙禁了眉梢。
毫无准备的,手中的枪猛然间被人夺走,程青回过头,看着一脸浓妆的阿婉,柔声问:“林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阿婉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阿青,我是阿婉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程青静静地看着阿婉,“阿婉,是你就好。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阿婉摇摇头,“从前不好,不过,过了今晚,我就好了。”话还没说完,手里握着的枪指向了程青的头,程青惊呼,“阿婉,你这是?”
阿婉放声大笑,“你这里除了离我和陆辰的房间近点之外,离其他人都很远。你就是怎么叫,也没人来救你,放心,陆辰喝的水里被我下了药,他这会睡得正香呢。”
程青不再惊慌,平静地问:“你的任务就是杀我?”
阿婉继续摇着头,“不,不过我的任务完成了之后,你也活不成,还不如我亲手杀了你解恨。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我们俩的任务是一样的,完成的是胜者,没完成的必死无疑。可惜,我连竞争的机会也不想给你。”
程青接过话,继续道:“是呀,你当年也不肯和我竞争不是吗。当年的枪法测验,你选了另外的对手,我们都赢得毫无悬念。”
阿婉恨恨地瞪了程青一眼,“当年,我真该当年就把你解决掉的,当年一心软,现在让你这个狐媚子勾引我的男人。”
程青面色一僵,“就因为这个,你这么恨我?”
阿婉瞪圆了眼睛,“不,程青。我恨你是因为你父亲。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一直郁郁寡欢吗?因为她本来是我的母亲,我父亲是你父亲的副官,你父亲在我满月的时候把我母亲掳走了,然后有了你。
程青,我父亲曾经偷偷找过你母亲,想和她远走高飞,可是那个贱女人居然不愿意,她抱着你,恋恋不舍。
“那场火是我父亲放的,他想烧死你父亲,然后带我们一起远走高飞。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没得逞吗?是你母亲,那个贱人!你母亲得知我父亲先杀了你父亲后,拉住他,亲手点燃了地上浇得满满的汽油,三个人连带着将军府的下人们,同归于尽了。
“程青,若不是你,我不会从小没了娘;若不是你父亲,我父亲也不会葬身火海,程青,我恨你!”程青不可置信地喊道:“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么说,你是我姐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不,你在骗我,你都是骗我的!”
阿婉冷笑着,手里握的枪离程青又近了一步,凑在她一字一顿道:“因为,当年,我父亲放火前,告诉了我他的计划,他让我万一计划失败,就带着你离开。程青,我要让你为我父亲偿命!”
枪声响起,鲜血四溢,空气中顿时胀满了血腥的味道。程青朦胧地睁开眼睛,看到阿婉躺在地上,胸口破了个血窟窿,血缓缓地流淌着,阿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满的恨意。
程青尖叫着,扑在阿婉身上喃喃自语,“原来,我还有个姐姐,阿婉,原来你是我的姐姐,可是,可是……”
陆辰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安慰着她,“不哭,不哭,乖,我还在,不哭了,她只是睡着了。”
……
陆家上下一片喜庆,陆家大少爷和楚家千金的婚礼即将举行。前几日阿婉的死除了程青,无人痛心。就像一只小蚂蚁,被丢到河水之中,微不足道。
程青心里百味交杂,父亲,母亲,阿婉,还有许多许多的人,都在她脑海中徘徊。
她不知道,陆辰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他知道真相后,也会像对待阿婉那样对待自己吗。阿婉,她是爱陆辰的,程青看得出,阿婉对她的恨,不仅仅是因为是她父亲夺走了她母亲,更因为程青夺走了她心爱的人,可惜,这个人,阿婉不能爱,程青也一样。
在最热闹的南街上,陆辰领着程青挑选婚礼时穿的礼服,一件件鲜艳夺目的衣裳,是那么的美丽优雅。连店里的衣架板凳也跟着唯美亮丽起来。
程青捧着一件玫红色的长礼服问陆辰,“阿婉她好歹跟了你快一年,你就一点儿也不伤心?”
陆辰沉默一阵后,轻声道:“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她是军统派来杀我的特工,我们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程青愣了愣,才记起,自己还有任务,阿婉死了,阿青还在。
试完礼服,程青笑嘻嘻地抱住陆辰呢,轻轻在陆辰额上一吻,“按理我该回楚家了。此次一别,望君长安。”
陆辰笑她傻,“去吧,去吧。真傻,什么别不别的,过几天过后,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尾声
程青站在青青的河水边,放出十几盏洁白的河灯,自己站在河岸,低声道:“阿婉姐姐,我就要去陪你了。”
“你怎么忍心丢下我?”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程青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回过身,陆辰抱住她,嗔怪着,“你怎么能丢下我?”
程青极尽全力想挣脱他的怀抱,“你走,你快走。我不是楚曼绮,我是程青,我和阿婉都是要杀你的人。你走。”
陆辰搂紧了她,“你傻吗,他们既然想杀我,你死了,还有下一个杀手。我不想你死,倘若和心爱的人一起赴死,死而无憾。”
程青喊起来,“你疯了,我放了河灯,就是给他们放了信号。我,我……”
说着,没了下文。
陆辰微微笑起来,“你这信号里没有我,他们会放过你吗?我知道,陆夫人的大哥就是军统的人,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母亲死得怨屈,没想到,她连我也不放过。”
“你们都走,我留下,大哥,照顾好她。还有,你们远走高飞吧,不要怨恨我母亲,我替她赎罪。”
不知什么时候,陆宇出现在了他们二人身旁,坚定地赶他们走。
程青呵斥道:“你也疯了是不是,你们都走。让我自己留下。”
陆宇坚定地看着陆辰,“大哥,我知道,你一直恨我,还有我母亲,你替她赎罪,请你成全我!”
说完,陆宇把程青推到了河水中,看着她在水里挣扎,陆辰踌躇地凝视陆宇好一阵,那是释怀与感激的眼神。
最后陆辰垂下眼帘,奋身一跃跳进了河水中,他揽住程青的腰,带着她,向远远地对岸游去。
岸上,陆宇穿着陆辰的衣服,捧着一大束玫瑰花,静静地接受着来自不远处几艘小船上的枪弹。
……
许多年后,偏僻的小山庄里,程青两只手分别牵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站在山上远眺,男孩抬头问:“爹爹是去城里了吗?”
程青点点头,“是,他去买一盏洁白美丽的河灯,拿回来一起祭奠我们的恩人。”
女孩子踮着脚,拍手呼喊起来,“爹爹,我们在这里,快来,我们等你吃饭呢。”
远远的天边爬满了晚霞,玫红色的温暖笼罩了群山。(原标题:《河灯未逝,爱恨成疾》,作者:鹿晓。文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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