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前影史票房冠军《阿凡达》的续作,《阿凡达:水之道》早已让全世界观众翘首以待良久,其在多次跳票后终于在2022年年底上映。从影片片名就可知晓,卡梅隆将这部作品的舞台搬到了海洋之上,技术创新运用的尝试方向必然也就与“水”不无关系。早在1989年的科幻电影《深渊》中,卡梅隆就已经实践了海底特效,而《泰坦尼克号》后的多部纪录片也都是卡梅隆使用先进的拍摄设备前往深海拍摄而成。所以很自然的,《阿凡达:水之道》对海洋和更多土著种族生物超凡的视觉表现某种程度上将成为这部作品所想要表现的“主角”。事实看来,卡梅隆也确实达到了他的目的和创想,但在技术进步与影片世界观扩展的同时,《阿凡达:水之道》所暴露出的问题也使得这个本可能超脱于我们传统人类认知观念的潘多拉星球最终也只是又成为了一个地球的“镜像”而已。
在过去十几年间,超级英雄电影带有的所谓的“科幻属性”造成了一种视觉上的快速过载,在日常中非同寻常的凶杀、爆炸场面,在这些影片中都成为了安全的装饰景观,同时在世界观的构建上,这些电影圆滑地将超级英雄们置于这个每个观众都身处其中的当代世界里,所以这些制片厂的创作者只需要简单地介绍好正反派的能力和矛盾即可轻松地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又或是来到一个全新的陌生星球,它看似丰富华丽、包罗万象,但创作者们其实并不关心这个世界的肌理构成,想当然地认为搭建好了故事所必需的表演舞台就可以不顾其他地偷懒,在超级英雄电影宇宙的长线铺陈中,观众也逐渐被这种程式化的世界构建与介绍所“腐蚀”,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也只是需要记住这个星球上发生了什么、和哪些人物构成什么样的关系就好。如此,影片的制作者和接受者们双向地扁平化了世界本身的存在和构成,这些全新的世界更主要的功能也只是被做为一个故事演绎的场景而已,它简单、无趣、毫无特色,是一种大数据算法下的空洞华丽的符号,如果创作者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建造无数个外观看似不同但其实都是从一个模具中机械般的创造出来的世界。
《阿凡达:水之道》在今天延续了2009年《阿凡达》的构建思路,再次将观众重新拉回到一个世界的细节构成,具有着对数量和票房都占据着主流地位的超级英雄电影视觉呈现方面有着“拨乱反正”的意义所在。《阿凡达:水之道》在第一幕中完成对前一部影片世界观的接续和对基础的影片人物性格铺陈与矛盾冲突建立后,卡梅隆才将摄影机转向本片的舞台中央—海洋。在影片的第二幕,杰克一家第一次进入到了海洋领域,在这漫长的部分里卡梅隆放缓了叙事的脚步,又重新诉诸于观众的视觉与触感。雨水海水在人物身体上的反光、人物在水压下张开的嘴、耳朵在聆听时的摇动、鲸鱼的皮肤肌理、喷出的水汽等,这些细节的叠加在技术的加持下被不断放大,人物在海洋中被海水所环绕包裹,其身体的动作和姿态也因此变得更加随意和自由,在与海洋中各种鱼类生物的触碰时,漂浮状态中极力伸展的人物身体姿态美与光影角度相契合。在这些看似无意义的美对感官的“拍打”中,影片脱离了传统类型片对人物与故事情节的强调,卡梅隆将“万物有灵”的世界观概念用这种人物与世界事物间亲密自由的身体接触形成了默契的互动和相互加成作用。
同时在华彩的“捕鲸”段落里,卡梅隆将功能多样且分工明确的捕鲸船只、精密先进的科技装备与巧妙的动作编排等细节结合起来,展示了一场细致的外星捕鲸的程序与步骤。这场戏的作用和意义在于展示敌人装备、引出接下来的正面冲突和凸显人类的残暴,而从剧本的叙事功能与效率方面来讲,这样详细的呈现方式无疑是背离了对效率信条的遵从,但也就是这个段落对人类行动动机、捕鲸专业设备与科学程序的展现,使卡梅隆在有意无意之中触碰到了“现代性与大屠杀”的核心。齐格蒙·鲍曼在其著作《现代性与大屠杀》中认为,现代文明的发展和进步使得大屠杀变成了一种现代工厂体系的延伸。他指出,大屠杀配备着先进的科学技术所提供的武器,方法程序也是由科学的管理有序的组织所设计,同时工具理性精神的过度强调以及将之制度化的现代官僚体系让大屠杀变得合理而正义。正是彰显着“理性精神”的现代科学技术、现代管理方法和科学的协调使得大屠杀行为进行的更加流畅、自然,甚至表现为“理性惊心动魄的现代性艺术”。回到《阿凡达:水之道》的文本中,未来人类捕捉鲸鱼的原因在于其的脑髓具有抗老化的作用而价值上千万,现代性中“工具理性”对利益的追逐驱使其中的人类狂热而失去理性地追逐屠杀鲸鱼,在这之下,物质层面的先进科技设备、训练有素的船员、天衣无缝的配合、科学的程序步骤充满着“理性与效率”,使得电影中的鲸鱼捕杀行为成为了一场华丽又残忍的展示秀场。人类失去理性的狂热与捕鲸行为过程的过度理性被并置,延续了卡梅隆对现代性科技发展的恐惧与不信任的表现主题。而对于观众来说,对令人痛苦的悲伤场面进行的抗拒与被华丽科学捕鲸场面所显示出的高超电影调度所驱使的好奇心、吸引力也一起被并置,这种诡异的矛盾心理同样令人哭笑不得,这都是卡梅隆过往电影中难以见到的全新尝试。
在对技术的使用观念和方法上,卡梅隆无疑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但技术始终是不断向前发展的,终有一天今天的技术会被明天的所取代甚至是淘汰。所以在《阿凡达:水之道》中除了这些以外还剩下些什么呢?
先将对剧情漏洞与场面调度失衡的批评放置一边,更重要的是,在《阿凡达:水之道》中,卡梅隆“反人类中心主义”的假象和主题情节对于传统家庭观念与自然环保理念的彰显都将卡梅隆精心构造与扩展的全新世界彻底打回了“地球”的原型。在影片中,土著人阿凡达与人类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由于地球环境的恶化和资源的枯竭,人类来到潘多拉星球的目的也从前一部的太空殖民变为了太空移民,在《星际穿越》与《流浪地球》等影片中,这种全人类所面临的生存危机,是导演作为人类的一员先天地从一个人类共同体的视角出发所要一起面对的困境问题,但在卡梅隆这里,他的视角与立场似乎从来都没有与人类站在过一起,他没有对人类报以任何的理解和同情,且将人类的角色几乎全部设置为好战、愚蠢且自大的邪恶物种,他们狡猾、残忍、毫无感情,是绝对意义上的反派角色。与此相反的,潘多拉星球的原住民们善良、勇敢、淳朴,且他们能够与这个有自我生命的星球本身进行交流,这个世界也有着自己的呼吸和回应,而鲸鱼也被设定为高智商物种,它们能够使用语言交流,甚至可以创作音乐、诗歌,进行思考哲学。在“人类中心主义”看来,在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中,只有人类才是主体,且价值评价的尺度也都掌握在人类手中,同时一切活动也应当以人类的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如此看来,影片的那些设定与体现出的卡梅隆的立场都构成了对人类中心主体性的消解。但回归到对影片的主题表达与戏剧设置的考察时,便会发现那些对原住民品质的正面表现与对人类极度负面的表现只是作为影片正反派二元对立维度中的一环而已,卡梅隆仍然是在主角外星人的行动里重复着作为人类所特有的那些陈旧美国电影中所体现出的传统的家庭观念,卡梅隆借用的“主体阿凡达”也只是其用来不断强调人类所应具有的美好品质的外壳,而捕鲸段落对《海豚湾》主题表达的对应,也直接将阿凡达与人类间的矛盾故事化为一出寓言,影片反思人类本身该如何更好地与外部环境进行互动,意义也就最终回归于我们人类本身。
卡梅隆并没有以一种超脱于人类固有成型的思想价值观念和意识来构建潘多拉星球与阿凡达,如此,在第一部《阿凡达》中大费周章用视觉所建立的全新的、令人惊喜又陌生的外星世界潘多拉星球,也在《阿凡达:水之道》中被卡梅隆以主题观念意义的回归于人而“坍缩”回了我们熟悉的地球。由于有着前作相对完整的世界观建立基础,所以在扩充世界观表现的同时《阿凡达:水之道》也有着更多的空间来输出卡梅隆的人文观念,而这种“说多错多”的效果也间接地将前作所建立的全新世界拉回到了“地球想象”。这也许是一种对卡梅隆的苛刻要求,但如果我们回看一些经典电影如沃纳·赫尔佐格的《卡斯帕尔·豪泽尔之谜》,便会发现,只有当我们试着跳出自己固有的认知观念,我们才会知道自己的一些正常行为或许有多么荒诞和离奇。
不管《阿凡达:水之道》有着怎样的缺憾,在后疫情时代的今天,衰颓的市场正急需一部能够为“电影”本身所正名的影片,而《阿凡达:水之道》对技术使用观念与影像世界构建的统一都注定了这部作品是为电影院而生的,其适时的出现扫清了其他量产商业电影浮华空洞的虚伪外表,将我们重新拉回到了身心沉浸于影像物质世界之中的震撼与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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