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明智光秀真的是时光穿越者吗？

如果您去问谷歌：“明智光秀的出生地在哪里”，跳出的结果是“出身于美浓国的土岐源氏支脉”，但如果你去问不同地区的日本人，却很可能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大多数日本人或许会告诉你，光秀出生在岐阜县惠那市明智町（战国时代的美浓国惠那郡明智町），这里有一座明知城（别名白鹰城，源赖朝重臣加藤景廉的后人远山三郎兵卫景重始筑），有据传是光秀出生第一次洗澡取水的井（明智光秀公産湯うぶゆの井戸）、传说是光秀母亲牧的墓地、光秀少年时代求学的天神神社、光秀亲手栽下枫树的八王子神社等众多古迹，而当地民众每年5月3日还要举行盛大的光秀祭以作纪念。

看起来是不是挺像模像样的？然而现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最有力的“竞争者”就在距离惠那市仅40多公里车程的可儿市。这里作为古代令制国美浓国的可儿郡，也有一座明智城（别名长山城、明智长山城），据称是明智氏代代居住的居城，还有供养明智一族历代墓地的青龙山天龙寺，再加上当地还有一处今已失去名称的地方古时曾叫“明智庄”（据《美浓国诸旧记》），看起来可信度很高，所以就连大河剧《麒麟来了》也采信了这一说法。

有意思的是，由于《麒麟来了》把前期主要舞台放在了明智庄（据称光秀在这里居住了大约30年），所以可儿市近两年赶紧丰富了相关旅游资源和信息，今年还正在举办“明智光秀博览会2020in可儿市”、“麒麟来了_岐阜_可儿大河馆”等活动。

您以为这样就“实锤”了？那就太天真了。

与惠那市紧邻的瑞浪市同样宣称，位于自己境内土岐町的“光秀产汤”才是“真货”。

距惠那市约70多公里车程的山县市（至今是岐阜县唯一未通火车的市），当地传说光秀于大永6年（1526年）6月15日在美山中洞（今美山中学前附近）出生，7岁时成为可儿明智长山城城主明智光纲的养子。当地存有桔梗塚、明智光秀公墓等。

而大垣市更是拿出史料（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的《明智一族宫城家相传系图书》）来证明，光秀之母为明智家当主明智光纲（光隆）之美，嫁给以石津邵多罗为居城的进士信周，后因兄长无子，便将次男过继给光纲，既为明智光秀是也。当然，也有说法称光秀是明智光隆与其妻之间的亲生儿子，只是出生地在美浓多罗城。

除了岐阜县内“5城相争”，近年来滋贺县也加入了“光秀争夺战”。其实，光秀之所以出生地是美浓（岐阜）成为通说（定论），其实是因为这个说法来自江户时代中期编纂的《细川家记》（（1778年））等书；然而，在贞亨年间（1684-1688年）成书的地理志《淡海温故录》（《おうみおんころく》，滋贺县立琵琶湖文化馆藏）中，却记载了光秀于今天的多贺町佐目出生并长大。此外，《近江與地志略》中也有（十兵卫）光秀之父迁居滋贺的说法。2020年，一向被京都光芒盖住的滋贺县已启动“战国WONDERLAND滋贺·琵琶湖”观光宣传活动，计划年内举办100次以上与光秀等战国武将相关的企划展及导游带队旅游等项目，包括琵琶湖大津光秀大博览（2020年3月8日-2021年2月7日）。

明智光秀的出生地之所以如此众说纷纭，根本原因在于至今并未发现明确记载明智光秀出生时间和地点的文献，现存的族谱也无法完全契合（土岐家流传下来的土岐文书、沼田家谱也有差异），所以难以确定其父母的身份。而过去研究光秀经历所参考的《明智军记》，实为成书于光秀死后一百多年（被认为成书于江户时代元禄6年，即1693年）的军记物，由于出现了许多错误，因此被学界认为可信度不高，甚至其中记载的光秀出生年为享禄元年（1528年），近年来都被许多研究者指出不符合历史事实（但由于司马辽太郎所作《国盗物语》以此为蓝本，所以影响很大）。

其实，就像滋贺县教委文化财保护课井上优所说：“不能一概地否定传说，不论真伪，都可以作为帮不出名的乡土史进行推广的机会。”所以，我们就会惊奇地看到，岐阜、京都、滋贺还把传说中的光秀出生地“打包”进行宣传，像惠那和可儿还联手搞了参观通票，争论归争论，钱大家可以一起赚嘛。

那么，明智光秀的出身是不是真的不可考呢？当然也并非如此。

让我们从头捋一捋。

与光秀有交往的公家立入宗継（1528-1622）在《立入左京亮入道隆佐记》中有明智十兵卫（即光秀）是“美浓国居民，土岐之高位者”（美濃国に住んでいた時は、土岐家の随分衆であった）的记载，这首先证明了光秀确实是土岐一族。

根据谷口研语所著《美浓土岐一族》记述，土岐氏发源于八百多年前源赖光（948-1021）的子孙光衡，他以在美浓土岐川流域的土岐郡原住民的土岐氏为名，之后以美浓为根据地持续发展。

从南北朝动乱（1336-1392）之初，第四代土岐氏的赖贞成为美浓守护开始，土岐家就开始代代继承美浓守护一职直到战国时代。到赖贞的孙子即第三代守护赖康时，还身兼尾张和伊势的守护，土岐氏由此迎来了鼎盛期。

在家族不断扩张的过程中，土岐一族各自根据所在地冠以姓氏，其分支遍布浓尾平原，多达一百多家。分家的过程中，就出现了以可儿郡明智庄的地名为姓的明智氏，当然他们并没有抛弃土岐的姓氏，而是自称“土岐明智”，这表明了他们作为土岐一族和其他土岐氏有着共同的渊源。

在《太平记》（讲述南北朝时代故事的军记物）中，赖康率领的军队叫作土岐桔梗一揆（所谓一揆，出自《孟子-离娄下》的“其揆一也”，即大家为了一个目的团结起来的意思），而武士们的一个战斗单位也叫作一揆。作为光秀的家徽而闻名的桔梗纹正是土岐的家纹，其花瓣比普通的桔梗纹样要更宽大，所以也被称为“土岐桔梗纹”。

正所谓盛极必衰，在赖康死后，出于对土岐氏的忌惮，在室町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的策反下，土岐一族出现了内乱，后来发展成反对室町幕府的“土岐康行之乱”——明德元年（1390），第四代守护康行被幕府讨伐而没落，土岐一族的联结也因此而崩溃，分裂家族、抛弃主家投身为幕府奉公众且势力大增的庶家比比皆是，而明智氏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成为了幕府奉公众。

天文21年（1552年），土岐氏末代守护赖艺（就是《麒麟来了》第三集画鹰的大佬）被斋藤道三流放到美浓，从赖贞以来传承了200年的美浓守护土岐家就此没落了（此事正好发生在“本能寺之变”三十年前）。不过，作为一族团结的象征，“土岐桔梗一揆”被继承了下来，即使土岐一族后来散落到各地，这个词依然是他们的心灵归宿。理解这一点，对于接下来探讨光秀的一生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除了前文提到的享年55岁（生于1528年）的通说、1526年出生的传说之外，以太田牛一的《信长公记》（以后会详细介绍）为蓝本，据传由姬路藩藩主松平忠明编纂的《当代记》中则提出了明智光秀是永正12年（1515年）出生的说法，这意味着他最后“造反”时已经是67岁高龄了。这两种说法都有不少支持者，在此笔者就不做判断了。

但无论如何，当明智光秀第一次登上了历史舞台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愣头青”了。

《群书类从》（江户时代后期编纂的一套正编多达530卷、666册的文学及历史丛书）所收录的《永禄六年（1563年）诸役人附》（足利幕府官员名册）中的足轻众里，出现了“明智”的名字。

而根据可信度更高的史料《信长公记》卷二记载，永禄12年（1569年）正月四日，刚刚与织田信长携手上洛的第十五代将军足利义昭，在临时居所本圀寺（位于今天的京都山科区）遭遇了三好三人众（三好长康、三好长逸与岩成友通，这三人于1565年与松永久秀联手刺杀了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即义昭之兄）据称上万人的袭击，史称本圀寺之变（或本圀寺攻防战）。

这时，在京的数千名织田军分散各处，骤然间难以集结增援，本圀寺只能依靠少数隶属于幕府的足轻众防卫，据说就连义昭也提到上阵。在死守了一整天之后，细川藤孝（划重点）、池田胜正等近臣终于赶到，里应外合打退了三好势力。

《信长公记》记下了参与这场生死之战的十三人的名字，其中就包括了明智十兵卫（光秀）。而在曾担任权大纳言的公卿山科言继所著日记《言继卿记》中，也留下了因本圀寺之战“武家（幕府）御足轻众以下二十余人战死”的记录，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光秀曾经当过幕府直属的足轻（步行作战的武士），然而这并不是光秀的起点。

天正十年（1582）六月十七日，光秀兵败被杀后不久，奈良兴福寺多闻院之院主英俊（1518-1596）在《多闻院日记》中记道，“光秀曾为细川（藤孝）兵部太夫（大辅）的中间，经信长提拔发迹。”

所谓“中间”，指的是联系足轻和小者（打杂、跑腿）的中间人，身份较低。

而耶稣会传教士路易斯-弗洛伊斯在其著作《日本史》中也印证了这一说法：“他（广绣）并非高贵出身，在信长治世的初期，曾侍奉过幕府府邸中名叫兵部大（太）辅的贵人，也就是细川藤孝。”

在《老人杂话》中，记有医生江村专斋（1664年去世）说过的话：“光秀一开始是藤孝的家臣”；肥前平户藩主松浦镇信在元禄九年（1696）编撰的《武功杂记》中也写着“明智曾是细川藤孝的家臣”这样的话。而到了《明智军记》的时代，以及细川家的细川家记（即《绵考辑录》）中，关于光秀曾是侍奉过细川家的低级家臣这件事就消失了，至于原因我们后面再慢慢道来。

有学者据此分析，藤孝等人在近江起兵拥立义昭之后，为了弥补义昭家臣缺乏的尴尬处境，就将自己的家臣光秀等人推荐了过去，当了一名足轻众。

当然了，由于义昭在永禄十一年（1568）7月为图上洛前往美浓（在此之前，从1566年9月就呆在越前投靠朝仓义景），而在《细川家记》中，光秀在此首次登场，身为朝仓家臣的他向义昭、藤孝建言：“朝仓义景不足信，织田信长可期也。”（这种站在上帝视角的描述让后世研究者不敢采信）

光秀为什么会跑到朝仓家去了？《明智军记》中说光秀向义景展示了铁炮射术，义景大悦，给了光秀500贯的俸给，还让他指挥100人的铁炮队。然而这一说法源自显然有所隐瞒的《细川家记》。《明智军记》说光秀在投靠朝仓家之前，还“游遍诸国”，然鹅其中提及的地名全是江户时代前后才出现的，而一些大名的所在地更是张冠李戴，所以“诸国游历”的可信度也被打了折扣。

不过，有一件事大概是对光秀的一生影响巨大的。弘治二年（1556）四月，为确保家督之位的斋藤义龙，在长良川之战中击败了斋藤道三，而作为道三女婿的织田信长虽然没来得及救援，但也主张道三死前留下了由自己继承美浓的遗言，成为后来攻打美浓国的口实。

据史料记载，这场持续两年的父子争斗结束之后，原本支持道三的明智家遭到清算，光秀虽然在明智城破之前顺利逃亡，但从此就开始过上了漂泊无定的浪人生活。

有意思的是，在大河剧《麒麟来了》中，将光秀与义龙描绘成一对情比金坚的好基友，义龙甚至将自己的抗“父”计划提前泄露给了光秀并获得了支持，而剧中光秀的叔父对道三又堪称忠心不二，NHK将如何演绎，无疑十分令人期待。在笔者看来，这或许是想增强一下光秀这个人物的悲剧性吧。

附录：

美浓国在哪里呢？就在今天日本中心地带的岐阜县南部。岐阜古称，毗邻京都、名古屋。1567年，织田信长攻克斋藤龙兴的主城稻叶山城，并将其改名为岐阜（据传取字于“岐山”和“曲阜”，有效仿周文王起于岐山之意）。根据地形差异，这片土地自古被分为美浓地区（相对平坦，包括浓尾平原）和飞驒地区（被群山环绕，有海拔超过3000米的高山）——没错，就是新海诚名作《你的名字》里的那个飞驒，还有好吃的飞驒牛肉哦。

岐阜县境内有高山等古老的街道、被列为世界遗产的白川乡、战国巡礼必到的岐阜城、享有小京都美名的恬静小镇与丰富的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