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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白间梦魇,我又回到我苏府满门被灭那一天,赵妩媚把我从后院枯井里拉上来,紧紧抱了我安慰,“好孩子,不怕不怕。”
我越过她肩膀看见我的家烈火四起,满地尸首,其中就有我爹,他趴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方向,细细血线从他额间涌出来,将他头颅劈成两半。
我问赵妩媚:“仇人是谁?”
“不告诉你。”赵妩媚往我手中塞了一只锦盒。
“还记得我手底下的老何吗?前年带你见过的,拿着我的章子印件去找他吧。傲晴,从此我那寻欢楼你做主,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好好活着。”
她说完,撒开我只身复又往火里去。
“姨娘!”我唤。
许是我头一回唤她姨娘,她略显惊讶,回过神来忙应道:“哎!”
我朝她伸手,“一道走。”
“不了,”她笑了笑,“你爹就这么死了,黄泉路上连个亲近人作伴都没有,岂不可怜?我得去陪他。”
着火的房梁砸下来隔绝了我和她,我眼睁睁看她将我爹脑袋抱在怀中,他俩一道淹没在火里,他们永远在一起了。
我娘去世以后,我爹一茬一茬往家纳妾,十几年来统共纳了有十几个,赵妩媚是最后一个,她嫁我爹之前经营一家寻欢楼,烟花之地。
人都从烟花之地纳白净姑娘,我爹赛高,他纳老鸨。
除了赵妩媚,我爹其他妾室初闻到响动,赶在我家大祸临门之前都跑了,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临到头,愿意陪我爹赴死的人却只有赵妩媚。
那夜我趁暗摸到寻欢楼找到何叔,说这些年他替我姨娘支撑寻欢楼,有功劳有苦劳。
所以从前怎样今后便是怎样,不会因为我一个小丫头的到来就夺了他的权去,他还是老板,叫他许我一个容身之地便好。
何叔听出了我话里话外的死志,并没有推拒,只是瞅着我忧愁叹道:
“咱们做的是开门迎客的生意,楼里姑娘们都有一两样绝技傍身,小姐既要留在这里,日子久了难免被人觊觎,不如也融入姑娘当中去……小姐可有技艺?”
我摸着脸上被火灼的伤,问:“会说相声算吗?”
“……”
于是寻欢楼单独辟出个雅间,置了桌子醒木折扇手帕,隔着一道绿水青山水墨绘纱帘,我在青楼里说开了相声。
一说就是五年整,意料之中的,我由一个二十一岁的官家小姐成了一个脸上有疤的大龄艺女,日渐丑陋,世上再无苏傲晴,我有了个艺名叫胭胭。
意外收获是五年来我说相声的技艺愈发炉火纯青,名声大噪,京都许多达官贵人排队上门听我说相声,寻欢楼得以日进斗金,把对门竞争对手怡红院老板的鼻子都气歪了。
2
一梦乍醒,我恍惚片刻,细细推门进来,提一盏豆形灯,观我神色,习以为常道:“姐姐又叫梦魇着了吧?”
过来摸我头又捏我耳垂,念念叨叨,“摸摸头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不怕不怕回来吧。”
见我笑出来才拉着我的手,“梳妆吧姐姐,夜了,雅间都开始上座了。”
青楼都是夜间开门做生意,故此我总是日夜颠倒,白日睡觉。
睡得面皮浮肿,肿眼耷拉泡,配上下半张脸坑洼的疤痕,绝了。
我问细细:“你不怕我吗?”
楼里的姑娘们见了我都绕着走,唯有细细愿意跟我亲近,她被卖进来时才只十三岁,怯弱缩在墙角像只瘦猴儿,两年了也没见长多少。
每当看着她,总让我想起另一个身影。
细细听我这么问,在镜中摇头道:“不怕,姐姐待我好。”
“意思是有一天我若是待你不好,你就该嫌弃我了?”
细细一呆,继而笑开来,“姐姐不会待我不好。”
这小丫头,比绝大多数人还要活得清楚明白。
细细将一面面纱遮住我半脸,道:“姐姐,你额头秀美。”
“……”我收下了她有不如没有的安慰。
临下楼前她在我耳边悄声道:“何叔让我告诉你,姐姐等的大鱼上钩了。”
我心下一凛。
雅间外的座位不多,一如既往坐满了人,我透过纱帘,一眼看见细细口中的大鱼正由何叔陪着坐在首座。
安王楚襄孤,一个肥脸大肚的中年男子。
他自诩风雅捧了柄折扇坐在那里看着我,目不转睛。
自从某一天他瞒着王妃来此喝花酒听了我一段相声之后,便再也不能自拔,沉浸在说学逗唱的海洋里遨游,连花魁姑娘作陪都不要了。
王妃打死他都不信他流连忘返青楼只为听个相声,因此差点打死他。
即便这样,都没能阻止他捧我场的热情,几经观察以后,我决定就是他了。
我躬身朝客人们行礼致意,尤其对他多点了好几下头。
我今次目的是用优美的相声彻底打动安王的心,叫他出钱把我领回家去,因为他是天潢贵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顶峰,我可以利用他帮我报仇。
我将一折《隋唐演义》说得口吐莲花,他频频颔首,捧腹大笑。
最终小胖手一指,对何叔道:“再说一遍,本王就要她了,多少赎身银你开个价吧。”
何叔与我对个眼色,面上还在推辞,安王已经不耐烦,揪下随身玉佩叫何叔去王府账房随便支钱去,自己撩开纱帘攫住了我的手腕。
我系系有些松动的面纱,消肿消得差不多的眉眼回了灿焕,朝他弯了弯,盈盈下拜,“王爷——”
他眼睛直了直,搓着手逼我在墙角,正要嘿嘿嘿,忽然我另一只手腕也被轻握住,耳边听得一个年轻声音道:“对不住了王爷,胭胭姑娘早之前已被在下预定了。”
我抬头,对上一副剑眉星目好面孔。
安王爷脸色有些难看,也还算客气,拱了拱手,“大将军。”
3
这就尴尬了。
我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够凭借才艺同时争得一国大将军和王爷的青睐,看他们为我争得急头白脸。
我同何叔站在一边,面面相觑。
大将军面孔看着眼生,我问何叔那是个谁,何叔道:
“姑娘太宅难为姑娘不知道,这是我朝新晋的威远大将军,年前刚打败了金人收复了大片失地,当时就被当今圣上冠了国姓,赐名楚清平。”
“他原名叫什么倒是无人知道,家世来历也一概不知,坊间传得神秘,说他是神兵天降,来挽救我朝百姓出樊篱,拯救我大倾百姓于水火的,因此格外受人爱重。”
“不过看他这个样子,以我的经验,他是头一回逛青楼,于这事上是个愣头青。”
何叔这厢刚说完,那边安王爷便论证他的话一般,讥笑道:“看将军轻甲未脱就来寻欢作乐,够心急啊。”
“我不是来寻欢作乐,我是来寻人的。”楚清平却看着我。
“刚跑了一趟京郊神机营,这不听到消息就赶来了么,心急之下来不及换衣裳,不知道你们这里还有进来必须穿华服的规矩,姑娘多担待。”
说完才转向安王爷,“幸而我跑得快,要不我的人就要被王爷抢走了。”
安王爷开始吹胡子瞪眼。
按说我们混青楼的得识眼色,达官贵人斗嘴没有我们插言的份儿,但看着男人们的战争进行到白热化,我一个没忍住,清了清嗓子道:“我说二位……”
楚清平安王爷同时回头看着我。
我摸摸脸上面纱,诚挚道:“不好意思,我丑。”
“我不在乎!”他俩异口同声。
“……”震惊,我朝男子竟不爱美色爱相声!我朝文艺要复兴!我给他俩退下了。
最终,楚清平取得了胜利,在我惊诧的目光中,扶着我上了他停在寻欢楼外的枣红大马。
4
“它叫小红,是匹母马。”
夜色寂寂月光寒,街道上空无一人,但这妨碍不了我朝百姓吃瓜的热切,赶明儿一早整个上京一定都知道了,大将军在寻欢楼从安王爷手中抢人,甚至不惜拔剑相向,最后抱得丑女归。
他还给说相声的那个丑女亲手牵马。
那匹马还有个弱智的名字叫小红。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跟安王爷有仇?”我居高临下问他。
他扬起脸来看我,被月光映得脸色瓷白一片,浓密睫毛长得有些过分,在他脸上投下小扇般的阴影,黑白分明。他将轻甲脱下来搭在肩膀,只穿一身玄色短打,显得身影削瘦单薄。
什么天降神兵威远大将军,整个一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换言之,就是个弟弟。
我拿马鞭子戳他肩膀,“若是跟他有仇你现下也报了,他也气够呛回家跪搓衣板了,别遛大街丢人现眼了,快送我回去。”
他嘴一撇道:“谁稀得跟一闲散王爷有仇啊,倒是你,你跟了谁不好,跟了楚襄孤,香菇,一听就是怂货。”
言语之中,大有他不来,我就要跟着去做另一朵蘑菇似的恨铁不成钢。
我也撇嘴,香菇怎么了,干嘛要内涵它,我就挺爱吃香菇。
“既然没仇,那你争我,是热爱相声?”
他摇头,“爱不爱的我都可,但若是你说的相声,我可以试着热爱。”
他目光灼灼,“别揣度了,直说了吧,我是图你这个人。”
“胭胭姑娘,我喜欢你。”
我:“……”
我:“……”
我:“……”
我直接拉下面纱,露出全脸,即便是跟了我好久的细细,不经意一看都会吓得尖叫出声。
更别说是白惨惨的月光下,惊悚效果拔群,我说:“你看我的脸。”
他便盯着我的脸,笑容洋溢,“好看。”
我:“……”
我在寻欢楼这么多年,各种有独特癖好的客人也见了不少,但楚清平这样的却是第一次见,我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是那个……慕那什么吗?”
“不是,”他道,“我只贪慕你。”
又过半天,他道:“胭胭姑娘,我要娶你。”
听闻此言,我的内心已毫无波澜,这人打仗打得把脑子打坏了八成。
我迅速接受了楚清平是个脑子不好的少年的设定。
我道:“哦,姐姐虽出身青楼但是姐姐不想做妾,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不让你做妾,我要娶你为妻,此生唯一的妻。”
“……”我趁他一个不防,狠狠抽了一鞭子小红,小红吃痛,脱离他掌心带着我跑远。
还没跑出这条街,一个口哨小红便调头返了回去,没等怎么我身后一沉,是楚清平跳了上来圈住我,揽过了我手里的缰绳。
这样我就相当于在他怀里了,他温热的鼻息擦过我耳边,低声道:“你好皮啊,我带你兜兜风如何?”
我斩钉截铁道:“不。”
“既然你说好,我们就这样跑到天亮吧。”他笑起来,扯扯缰绳,小红飞快奔驰在风中。
我:“……”
他在我身后笑得猖狂。
多年的媳妇熬成老婆婆都没他这么猖狂。
5
就这么着我成了大将军府的准女主人。
大将军和王爷同争一女的风流韵事果然流传得满大街都是,我身价不减反增。
一波又一波的官家子弟借故来将军府,想见一见我这号的奇女子。
楚清平一概挡回去,我像个小家碧玉一样被他圈了起来,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每天除了睡和吃之外,就是给大将军表演单口相声,听得他睡了一觉又一觉。
听得府上不懂艺术的仆从每每不忍,神情僵硬严肃点评:胭胭姑娘又在给将军讲冷笑话摧残将军了。
这样我怎么还能报仇?一连半月,我内心焦灼。
直到我无意中听呆脸家仆说,将军要宴请一位林大人。
我趁着楚清平摆宴招待客人之际溜出后院,躲到大厅一架屏风后偷觑,良久没有看到想见的人,正要失望而归,忽然楚清平朗声道:“哟,林大人来了?”
我蓦地止步,回过头,透过屏风间隙,看见来人。
他穿一身简单织锦灰常服也映得满堂生辉,走到哪里都惹人瞩目,誉满上京的无双公子林白容。
我的青梅竹马我的心上人,亦是我的仇人。
我苏府满门被诛,是因为有人从我爹书房里翻出一封他通敌卖国的密信。
别人不了解我爹,我却知道,他戎马一生,除了为国打仗之外,唯一爱好是美色,大字都认不了几个,怎会有那个脑子通敌卖国。
只是他位高,手里还攥着兵权,一味信仰君臣纲常认定太子才是正统,在储君之争里挡了别人的道了。
五年前我问赵妩媚仇人是谁,赵妩媚不肯说,我知原因有二,一是她不愿我带着仇恨过余生,容易毁了自己,不值当。
二是因为仇人是林白容,她怕我知道了心碎。
我后来细想,我苏府守卫森严,家仆是我爹从军队里带出来的,个个死忠,那封诬陷我爹的密信是如何到了我爹书房,又是如何被轻易翻出来的。
唯一的破绽就是我。是那一夜林白容来给我过生辰,说要跟我爹提亲娶我,哄得我高兴没了斤两多吃了几杯酒,听到他说要寻个僻静之处亲手给我写聘书,我才带他到我爹书房去的。
早上醒来林白容不见了,翌日我家便涌入了大批官兵。
连个审讯都没有,我爹被按头定罪,当场处死,管家临死前将我推进了后院枯井,我的贴身侍女跟我身量差不多,换上我的衣裳划破了脸,替换了我一命。
直到我被外出烧香的赵妩媚救出。
所以我的命早也不是我自己的了。
第二年,林家扶持的大皇子继位,将太子之前的党羽一并肃清,越发证实了我的猜测。
再有,后来何叔几经辗转让我看了一眼那封作为我爹谋反证据的书信,尽管笔迹模仿我爹模仿得十成像,但有个城字最后一点竖着点了一道,这是林白容写字的习惯。
恐怕他自己都不知。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喜欢他,自七岁那年他跟着他爹来我苏府做客,我见了他一面,便认定他了,后来便一道上学。
我处处不随我爹,唯独随了他好色,我七岁时便不愿意林白容跟别的女孩子往来,尤其是我同桌——礼部尚书之女刘晓柳。
她长得好看温柔,老学我不写作业,好借故抄林白容的,与他亲近。
后来我就把刘晓柳举报了。
刘晓柳被夫子批评,哭得肝肠寸断,得了林白容一通安慰并送回家。
我偷鸡不成蚀把米,悔青了肠子,将林白容堵在路口,问他:“你说你将来想从军做大将军,好替我打架保护我,还算数吗?”
夕阳余晖下,他逆光而立,美得身上镶金边,他从来有双世间最柔情的眸子,看着我,道:“那是自然。”
只给我这一句话我便心满意足,我和他两小无猜——我反正对他从来不猜,他说什么我信什么。
我一个官家小姐从艺学说相声也是为了他,因为我时常听我爹抱怨行军路上艰苦,若有个佳人相伴会幸福很多。
我从前貌美,犹觉不够,我寻思我得有个特长,随林白容上路时好提升他的幸福感,我愿意看他笑,学相声是因为方便,无须繁复家伙什儿行头一类,带张嘴就能走。
是故,我小小年纪,每天除了完成正常课业之外,还得闻鸡起舞练习说相声,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扯着嗓子背贯口。
“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
如今他已是一品大学士,正经文官,所以说那句当将军保护我都是坑我的。
可笑我明恋他十余载,听不到他一句实话。
我这人,爱一个人是死心塌地,恨一个人也是死心塌地,撞南墙都不回头,撞得南墙上插满刀尖儿也不回头。
我蛰伏五年,就是等时机一到,好把我的仇报一报。
与林白容同归于尽也是好的。
6
我戴一面具款款转出屏风,在座之人都看向我,座首谈笑的楚清平和林白容也看向我。
我行一礼,看着楚清平,大方笑道:“将军你也是,家里来客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儿。”
再佯装不经意,瞄向林白容,“这是林大学士吧,久闻大名,不知妾可有这个荣幸,敬我大倾第一才子一杯浊酒?”
我特意当着众人面从丫鬟手里启封一壶新酒,揭开壶盖闻了闻,右手小手一颤,将藏在指甲盖里的毒不动声色带进去。
我斟两杯酒,一杯给林白容,一杯给我自己。
我斟两杯毒酒,一杯给害死我全家的未婚夫,一杯给自己。
林白容神色平淡,楚清平脸色很黑。
身后有人起哄,让我说一段相声,我头也不回,“妾从良不卖艺了,如今只是将军的未婚妻,大人要听相声上别处听去吧。”
我只看着林白容,擎着手臂一动不动,“怎么,大学士嫌弃小女子出身,不愿意接小女子这杯酒吗?还是平日谨慎惯了,不敢接?”
我玩笑一般地说,后面的人都附和笑了起来,只有楚清平,红着眼睛举起了手边酒坛,咕咚牛饮,势把自己灌醉。
林白容也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伸手接我的酒,刚触到我的手,“啪”地,楚清平的酒坛在我脚边炸开,他一把打翻我手中的两杯酒,二话不说将我扛上肩就走。
我一路挣扎无果,被他扛到卧房碰在床上被子堆里,而后他暴躁压上来,像只发飙的小狼狗,对我龇牙咧嘴,“你疯了是不是?”
“……”打量谁还不是个社会人了?我怒,一记扫堂腿将他扫落在地。
我下床整理衣裙,睨着他,“瞧你年纪小让着你,再给我使小性子坏我大事,削你信不信?”
不知为何,他明明是个大将军,位极人臣,但在我眼中,总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叫我起不了提防心,私下无人对着他,行事也随意。
他魔怔了似的,须臾眼眶红了,不是激奋之下那种红,而是要哭的红。
天降神兵委屈得跟什么似的,“你要跟他一起死,却对我这么凶。”
这是哪里跟哪里,压根联系不到一处去好吗?
我蹲到他面前掰住他脸,“你发现了?”
他点头。
我第一反应是伸手抓向他脖子杀他灭口,他一点反抗都没有,顺从仰起脖子,绯红眼角挂着晶莹泪,凄惨又美艳。
大爷的到底我俩谁才是真正来自青楼。
“算了。”我松了手,多造一份杀孽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这些年我为了报仇早已不择手段,但对着楚清平我就是下不去手。
我也不知我为什么下不去手。
我道:“你去报官抓我吧。”
他道:“不。”
我道:“那你放我走,我一走就放出话去,跟你楚大将军一刀两断毫无瓜葛,再杀林白容也不会连累你。”
他道:“不,你就算当着我面杀了林白容也连累不了我。”
“金人在我大倾边境虎视眈眈,朝中无良将,圣上凉薄,我在圣上跟前比林白容吃香多了,他用得着我,就算林白容死在我府上,我都不用忙,他自会替我开脱。”
我冷笑,“既然圣上凉薄,你从的什么军,为他卖的哪门子命?”
“我才不是为了圣上,”他握住我的手,酒意朦胧,“我是为了你。”
我偏过头假装没有听见,“既不报官抓我又不放我走,你到底要干啥?”
“我要娶你,你自己堂前说的,是我的未婚妻。”
我拍拍他脑袋,“傻孩子,姐姐那是说的场面话,咱们不往心里去行不行?”
“你不惊讶吗?”他怔怔看我,“不对,你从一见面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小姐,我是……”
我用我的嘴堵住他的嘴,看他脸涨成猪肝色。
我手指抵在他唇上,嘘道:“别说,我不想听。”
我心里委实装不下那么多的恩仇了。
我是个早晚要死的人,浑身沾满不祥,对我好的人都不得善终,我不想再垫上一个楚清平。
他在我眼前一日,我对他好上一日就是了。
7
楚清平之前不叫楚清平,他是我在街边从狗嘴里抢下来的小乞丐三子,半大孩子叫只狗拖着走,你说他得有多孱弱。
大抵他娘胎里就带了疾,带回家里时水米不进,大夫说救不活了,叫我找个地方扔了吧。
我不信邪,偷了我爹的百年老人参给他续命,每日每日给他灌水灌药。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把他救了回来。
我从小盼着有个弟妹跟我作伴,可惜我爹不给力,生命中突然多了个小三子,不胜欣喜,从此他成了我的跟班。
我学着大人模样调戏林白容时他陪着我,我上学堂时他陪着我,我吃刘晓柳的醋时他陪着我,我把林白容堵在路口时他陪着我,与林白容无关的日子他也陪着我。
那日林白容许下要当将军保护我的时候,小三子说他也想去从军。
他那时不过才十二岁,瘦得麻杆一样,我坚决不同意,我吓唬他,“战场可危险了,一不小心就命丧黄泉,魂儿都找不回来,还去吗?”
他道:“去。”
“去了军营没人拿你当孩子惯着你,皮肉之苦日日受,还去吗?”
他道:“去。”
“看不出来你如此想要保家卫国。”
他抿抿唇,定定看着我,道:“嗯。”
“那我也不同意。”林白容去从军,不过是下乡体验生活,走个过场就回来了,他是贵胄子弟,没人敢让他真正去卖命。
小三子就不一样了,他无依无靠,他只有我。
可他性子太倔,瞒着我去求了我爹。
我知晓时,一切成了定局。
我把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送了他一匹枣红小马驹。
他走那天我去送他,他牵着小马驹道:“小姐,你给它起个名字吧,我要让它做我的战马。”
我哪有那个心情,随口诌道:“这是匹母马,就叫小红好了。”
提过之后就忘了,一心回去找林白容。
一别七年,他自十八岁成人以后月月给我写信,我从来没回过。
我刻意不过问他的经历乃至生死,我觉得我既然有了林白容。
再后来边疆战事吃紧,信便断了。
再再后来,我家徒遭灭门,又是五年过去,大将军凯旋,上京有了一个楚清平。
我见他第一面就认出来了,不论他怎样变。
我没想到他也能认出我来。
我真的以为他慕那啥。
8
楚清平被睡过后老老实实。
一晌抵足缠绵,我抚着他眉眼,冷酷道:“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权当苏傲晴已经死了,世上再没她这个人,安生当你的大将军,听见没?”
他拍开我的手,黯然道:“你又不要我,十二年前你不要我,如今还是不要我。”
我默然。
“苏傲晴,你能不能正眼看看我?”
我认认真真看着他,道:“不能。”
他终于笑出来。
笑过之后他道:“有件小事忘了跟你说,圣上有旨,命我出征,明日我要上战场了。”
我心跳漏一拍,“你管刀尖上走一遭叫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莫慌,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他道。
“小姐的事才是大事,等我回来一定帮你报仇,不过在此期间你不能再去找林白容,也不能出将军府。”说完又补充:“最多等我两个月就好。”
我怎么舍得分他的心,道:“好,一辈子我也等。”
我又道:“你得保证能平安回来,你若是能平安回来,我就嫁给你。”
他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我等着当上将军夫人。”
他伸出小指,“拉勾。”
“……”幼不幼稚,我:“时辰还早,要不我再给你说段相声?”
他迅速翻身,“我睡了。”
“……没有品味。”
9
楚清平走时我没去送他,我刻意不去送,我得让他有牵挂。
他走后不久,那帮人卡着点儿将我从将军府拖了出来送到了京兆府尹处。
罪名是叛臣余孽毒杀一品大学士。
过堂时我看见了林白容,看见他苍白如纸的脸和染血衣襟,我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感到十分佩服,“为了斩草除根,不惜自己给自己下毒,林白容,你还有心吗?”
他虚弱扶着椅子几乎坐不稳,却笑得从容,“苏姑娘过奖,做戏总得做全套。”
“对了,听说刘晓柳有了身孕,恭喜了,林大人将来一定是个好父亲,我预祝你阖家幸福。”
他握紧椅子扶手,忽视我眼中的恶毒,“多谢。”
我扭头,跟他再无话可说。
过了许久,他忽然道:“傲晴,你当年喜欢的人真的是我吗?”
“反复羞辱我有意思吗?”我怒视他,“我每天都在后悔自己当年猪油蒙心瞎了眼,要杀要剐能不能给个痛快话?”
他对我的暴躁充耳不闻,只道:“我记得有一次,你我携手春游,听见下人说家里的小三子病了,你情急之下竟忘了有我,骑上马抛下我就跑了。”
“……”有这回事?我丁点儿也不记得。
我恍惚到京兆府尹出来,问林白容该拿我怎么办。
林白容看了我一眼,淡然道:“让她招出同党,不招就拉她出去游街,一遍不够再游一遍,直到引出她的同党为止。”
“引出同党之后,就地射杀。”
他亲手断了我对他最后一丝念想。
我在他出门前叫住他,“林大人,你还记得楚清平吗?”
他神色愣怔,仿佛不知我在问什么,“那是谁?”
我道:“那你是从哪里找到的我?”
“不是一处荒宅,你窝身的地方吗?”
我道:“哦,那没事了。”
10
百姓痛恨金人,是故也痛恨跟金人勾结的人,尤其是我爹这样的重臣。
我穿着囚服戴着枷锁由官兵牵着满城走,一边感受民愤——不停飞来的唾沫和劈头盖脸扔在我身上的烂菜叶子臭鸡蛋。
后来疼着疼着就麻木了。
我心里只盼着楚清平不要知道这一幕。
我渐渐被蛋黄糊一脸,看不清前路。
直到有个小人扑在我腿边,光凭这个触感我就知道是谁。
我霎时凉了半截,从喉咙里嘶吼,“滚!我不认识你!”
“别过来,我不认识这个疯丫头,不认识!”
细细抱着我腿哭,“姐姐,你怎么了呀,我陪着你,你别害怕,别害怕……”
她的声音碎在风里,一支箭射穿了她的背心。
血线从她嘴角蜿蜒流下,她却望着我笑了。
“来人啊,有没有人,救救这个孩子!”我仓皇望向四周,没有哪一刻比眼下更无助。
围观的人群沉静下来,默然看着我跪倒在地。
我在他们其中看到几个平时哭着号着要捧我的客人,“求求你们,救救这个孩子,她是无辜的,求求你们!”
没有人动。
我唯有艰难捧着细细的脸,发着颤,“细细,别睡,睁眼,睁眼看看姐姐。”
细细举着手帕一下一下给我擦脸,流着泪流着血,那么小的一团,摸着我头,“摸摸头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不怕不怕回来吧。”
她的手很快垂了下去,不动了。
我便抱着她,一直抱着她。
细细啊,姐姐回不去了,五年前就回不去了,或者更早,遇上林白容那一刻便回不去了。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倘有来生,再无林白容,只要小三子,与他平凡一辈子,欢喜一辈子。
也不遇上你,你也不用被我祸害。
好不好?
一支箭穿进我胸腔,再一支。
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反倒觉得轻松。
临死之前我好像又看见了我爹,赵妩媚,细细,我爱的人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过,最后是楚清平。
听说黄泉路冷,我却觉得温暖。
因为终于可以和他们团聚。
11
并没有团聚,我得知我爹和我姨娘早就投胎恩爱下一世去了,如今算来也该有五岁了。
就连早我一步来报到的细细,也痛快饮了孟婆汤,小腿跑飞快,听说这辈子吃尽苦头,她下辈子竟是个公主。
而我,坐在枉死城枉死殿,讲述我糟糕的前生,问:“所以我为何不能上去找林白容报仇?”
枉死城城主是个年轻女子,叫做茉茉,跟胭胭这个名字有得一拼。
“不上去也行,那你起码告诉我,林白容最后遭了报应没有,叫我投胎也投得安心,成不成?”
茉茉闻言,不答反问:“所有人你都问了一圈,包括你前年死了的那只兔子和养死的仙人掌,为何你独不问楚清平?”
我无言以对。
他们地府的人真讨厌,我都看到她眼中蠢蠢欲动的八卦小火苗了。
楚清平是我心中不敢触碰的一块禁区。
茉茉一笑,“楚清平这一生,心心念念全是你。”
“当初因为你喜欢将军,他便去参军,极力想要变成你喜欢的模样,七年来历经几番生死,受伤弥留之际每次都是念着你的名字醒来。”
“五年前听说你家满门被杀,他几近疯癫,金人围堵城墙出不去,他为了回去给你收尸,放火屠城,冒火出重围,背负一身孽债,魂魄奔赴千里,赶回上京。”
“怎奈上京龙气旺盛,他进不了城门,你在城内为仇恨煎熬时,他在城外也不好过,好不容易等来五年一度的百鬼夜行,他才进去找你,后来得知你没死,欣喜若狂。”
“他第一次见你,是不是在晚上?你有没有发现他比真实年龄要稚嫩些?”
我已经死了的心大概又死了一次。
其实我若细心一些,便能发现他四分五裂又强行拼凑起来的身体,处处是裂纹。
便能发现月光下他没有影子。
便能嗅出寻欢楼初见时,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那绝不是一个巡营回来的将军该有的样子。
连何叔与安王爷也被他蛊惑来帮他演戏,否则以安王爷热爱相声的程度,怎肯对我轻易放手。
怪不得将军府中仆从人人脸上面无表情,就连我要给林白容下毒的那个宴席,在坐客人也如同纸糊的一般,处处是破绽。
因为世人眼中,那压根是个荒宅,说不定因为时常有说相声之音传出,那还是个闹鬼的宅。
宴席上大概只有林白容一人是活的,小三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哄来,原本就是想替我报仇,只不过没有料到那些仆从没有看住我,让我偷跑出来。
茉茉道:“他深知背负人命的痛楚,便不愿你背负人命,情愿替你动手。”
“可惜地府查漏补缺查到他头上,要他回来,他才骗你说他要出征,你这小郎君,即便赴死也要在你面前保持光正伟岸,做个英雄。”
我从未发现其中端倪。
我不敢正视他,如同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呢?
是从他十五岁开始,我每年生辰总能在窗外发现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以及窗上那个日渐长高的影子吗?
一年又一年,我没想过要开窗,我一直觉得那是弟弟,弟弟千里迢迢拼着违反军令挨军棍,给姐姐送礼,不应当么?应当。
我如此想,又一边期待每一年的生日。
或许我先入为主,以为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林白容,便应该有始有终,却忽略了二十一岁生日当天,我之所以那么开心,不单是因为林白容许诺要娶我。
而是我知道窗外会有一份礼物。
可是那夜没有,想来那一夜便是他死去的一夜。
我没有等来他,终于也放下牵肠挂肚,笑他果然是小孩子脾性,长久不了,我以为自己可以和林白容共白首。
结果生活给了我致命一击。
五年以后再见他,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他起波澜。
可还是起了。
越是这样我越不能连累他。
没想到他早就被我连累了。
“你不是没想到。”茉茉直截了当戳穿我。
“你其实心中有几分猜测,你只是不愿面对楚清平已死这个事实,否则你为何给林白容下毒下得那么痛快,急着陪他一起死?你不是陪林白容,你真正想陪的,是楚清平。”
“他出征那天你为何没有去送他?你骗自己说要给他留个牵挂,其实是你怕去送了,心里那几分猜测成真,你怕看见他大限到了,他在你眼前消失,你宁可骗自己。”
“骗到最后你自己也信了,胭胭,你爱楚清平,爱得那样深。”
“别说了,”我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哪里?”
茉茉道:“地狱里受苦呢,杀孽太重,投不了胎了。”
“地狱怎么走?”我问。
“怎么,你要去陪他吗?”
我点头。
“地狱恶煞万千,去了便被吞皮噬骨,这样还去吗?”
我道:“去。”
“一去便再无投胎可能,下场唯有魂飞魄散,还去吗?”
我道:“去。”
茉茉笑得很突兀,打个响指,“恭喜你,过关了。”
她朝一个阴暗角落道:“你出来吧。”
然后楚清平就出来了。
再见时,恍如隔世。
我道:“你们玩我?”
茉茉道:“对啊。”
我:“……”
我看着楚清平,一腔孤冷顿时沸腾,“你骗我等你两个月,这话怎么说?”
他负手看着我,“没想骗你,当年十万金人也杀过来了,大不了我把这地府闹一闹,千刀万剐也回去小姐身边,早晚替你报仇,护小姐周全。”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他想了想,笑道:“其实小红是匹公马。”
“……”
“行了行了,”茉茉将我俩一推,“投胎去吧,我都安排好了,下辈子你俩做恩爱夫妻,有什么话,去孟婆殿的路上说,至于林白容,交给我们地府就得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要我二人手挽着手,便无论人间亦或地狱。
都是天堂。(原标题:《地府头条:我在青楼说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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