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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彩云归
宋老尚书家的小孙女宋棠要成亲了。
这一消息刚一从曹媒婆的嘴里传扬出来,登时就在苏州城里炸开了锅。
炸锅的原因不是因为宋棠出嫁,而是因为嫁的人是,孟修文。
孟修文是苏州城商贾大户孟家的独子,生的仪表堂堂,气宇不凡,除此之外,其学识在城中子弟中也数的上号,单从这些来看,怎么看也该是城中千金眼中炙手可热的良配之选。
可惜,并非如此。
三年前和郭家小姐的一桩悔婚,让孟修文的口碑直线下降,导致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不愿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他。
“宋老尚书怕是老糊涂了吧?居然将孙女嫁给这样品行的人?”
“啧啧啧,到底是京都做过大官的,胸怀果真宽阔,当年郭家小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老尚书竟然浑不在意。”
“想那宋小姐在京都住了几年,也该是有些见识的,再不济还有宋尚书这个当爹的撑腰,怎么肯嫁给孟家少爷?”
停在石板路旁的马车软帘一撂,连带着垂在车顶周围的绛红色流苏也左右摆了摆,车内坐着的正是宋棠主仆二人,刚才便是身旁的小丫鬟簇儿气不过撂了软帘。
穿着漾粉褥裙的簇儿眉头皱成了一团,“小姐,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你。”
宋棠浅浅一笑,“他们也没说错啊。”说着顺手剥了一颗莲子递进口中,“走,去孟府瞧瞧热闹。”
宋棠并没有去到孟府周围,而是去了旁边的奉珍阁,选了三楼的临窗雅座,点了店内的几道招牌菜,便摇着羽扇悠哉游哉。
如果她没猜错,此时的孟府一定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而放眼整个苏州城,只有这个位置可以将孟府尽收眼底。
定亲的消息昨日才放出,今日孟修文必定会回府和双亲闹,而为了让孟修文应下这门亲事,孟家二老必定会将孟修文扣在府里,以免生乱。
三年前孟修文胡闹着退了郭家的亲,他的名声已是一落千丈,这次好不容易又定下门亲事,娶的还是宋老尚书唯一的孙女,如果不是因为孟修文是自己的骨肉,孟家二老都觉得是宋老尚书花了眼才叫孟修文捡了便宜。
这次婚事若再出纰漏,孟修文怕是再难遇到这样好的亲事了,孟家老人怎能不上心?
宋棠远远坐在雅间里,饶有兴致地赏着孟修文在院子中力尽所能的反抗,她情不自禁地鼓了几下掌,自言自语道,我倒成了逼婚的那个。
城中人皆以为是老尚书糊涂,孟家高攀,可只有宋家人知道,这门婚事是宋棠自己选的。
最开始宋老尚书听说宋棠选的夫君是孟修文,也是惊掉了下巴,想也不想得直接回绝了。
宋家虽仕途多年,世代清流,从不以此居高临下将人轻看,但孟修文是什么人?那可是当年引的郭家小姐情根深种,定了亲又一走了之,拒不认账的混账啊。
当年的事虽然过去了三年,可只要提起,依旧历历在目。
郭家是盘桓在苏州城的百年书香人家,郭家小姐从小便在严格的理法中长大,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这样一个名门淑女在自己的订亲宴上,却遭遇了未婚夫当众一走了之,跑去酒楼寻欢作乐的丢人事,此等奇耻大辱引得郭家上下震怒。
孟家自知理亏,第二日便揪着逆子上门认错。
郭家族中长辈坐了满堂,念着自家小姐名声,想着只要孟修文认个错,这事就胡乱过去了,修个秦晋之好,两家人也不至于撕破脸面不好看。
不料孟修文如同被鬼昧了般,死活也要悔婚,说自己从未应下这门婚事,对郭小姐更是毫无情谊。
孟家父母当场傻了眼,这门婚事明明是孟修文自己同意的啊!
孟家家风开明,因此从未如其他大户人家般为孟修文早早做主定亲,当初郭家遣了媒人主动示好,孟家父母想着郭家是书香门第,教养出的女儿定是知书达礼的,还高兴了好一阵,但也是问了孟修文意见,得了他的同意才派了媒人上门提亲。
可现在当着两家人的面,孟修文居然反悔了?
据说当时郭家小姐不顾小姐颜面,噙着泪问他原因。
从诗会孟修文主动递帕,到灯会陪着郭小姐解谜送灯,再到乞巧节收了郭小姐的绣品,并还回去一只刻了字的竹笔。
桩桩件件,分明是孟修文主动示好。
可台下的孟修文一脸无辜,他说他送的人又不止一个,难不成还要每个都娶了?我答应婚事,不过是自己认错人罢了。
而且他只是习惯性示好,甚至都不知道郭小姐的全名,不过他看着郭小姐一脸决绝的样子,忍住了话茬没敢说。
郭家小姐泫然欲泣,只讷讷道,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然后扭身就投了湖。
所幸在场有熟识水性的人,抢救及时,才保下了一条命。
自那日起,郭孟两家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而孟修文的名声,也是彻底的败坏了。
虽然全苏州城的人都知道孟修文处处留情,但唯独鲜出大门的郭小姐当了真。
这故事在苏州城并不是秘密,只是三年后随着孟修文与宋棠的这桩新婚事,又被世人提起,津津乐道。
“小姐你看!孟公子被打晕了!”簇儿拍了拍宋棠,惊道,“小姐,他不会被打死了吧?”
宋棠被簇儿这么一拍,收回了思绪,眯眼看向孟府,果然,孟修文被他爹的棍子打得晕了过去。
啧啧,就这身子骨还整日寻欢作乐?宋棠摇了摇头,唤了身后的簇儿,“回府。”
2
宋棠刚一回府,就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再看看宋老尚书的脸色,就微微猜到了原因,八成和孟修文的婚事有关。
果不其然,宋棠刚打了招呼准备去寻祖母,就被老尚书叫住了。
“刚刚你去了孟府?”
这么快祖父就知道了?府里什么时候多了尾随她的探子?宋棠转了转眼珠,笑,“还不许孙女看看未来的夫君?”
“胡闹!”老尚书使劲跺了跺拐杖,“那让曹媒婆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也是你的主意吧!”
老尚书本想假意应下这桩婚约,先将宋棠糊弄过去,日后再想办法寻个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解了这桩婚事,到时宋孟两家定不会声张,只要再堵住了媒人的嘴,自不会有旁人知道。
可不想这小丫头看破了他的心思,抢先将这桩婚事爆了出来,还明晃晃地跑到孟府旁逛了一圈,这下全苏州城都知道自家丫头如当年郭家小姐一般动了情,万一孟修文再悔婚,他自己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宋棠还如何在苏州寻一门好亲事?
宋棠赶忙凑到老尚书跟前,撒娇地扯着他的衣袖晃了又晃,“孟公子今日被孟老爷揍了,孙女还想给他送点吃食,慰问一下呢。”
孟修文被揍了?老尚书稍一思忖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脾气立马上来了,“你还要给他送吃的?反了他了!我的宝贝孙女他都不愿娶?”
宋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呀,所以孙女一定要夺回这个面子,替祖父报仇。”
“哪里是为我报仇?”老尚书瞪了眼宋棠,“我实在想不通,你一个堂堂尚书府的贵千金为何要嫁给孟修文那个臭小子。”
宋棠亲昵地偎依着老尚书,“祖父,孟老爷磊落,孟夫人宽和,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伉俪情深,府中多年也没有妾室纷争,家中子嗣也只孟修文一个,孙女嫁到这样的家中,少了妯娌争斗,姑姐生事,与其他人家相比,不知多自在。”
老尚书捋着胡子点点头。
“还有。”宋棠又接着说,“除了多年前那桩旧事,孟修文并无其他出格之处,连喝酒玩乐都不肯踏足烟花之地。而且据孙女所知,他当年拒婚也只是想迎娶心爱之人。如此看来,倒也算痴情。”
被宋棠这么一说,老尚书似乎觉得孟修文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孙婿,孟府是整个苏州城的最优人家。
宋棠见老尚书的心思有些松动,赶忙乘胜追击,“再说,就算孟修文最后毁了婚约,他一个有前科的人,苏州城的人只会说他本性难移,再慨叹一句宋府错看,而孙女也不是郭家小姐那样一根筋的人,干不出寻死觅活的事闹得满城皆知,现在烦闷的该是孟府,所以祖父担心什么呢?”
这下老尚书彻底被宋棠说动了,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日后若做成了一家人,我看谁敢说我尚书府的孙女婿一个不字。”
宋棠见状终于放下了心,悄悄招手,叫簇儿端来了一碗鸽子汤,“这是孙女煨了三个时辰的鸽子参杞汤,祖父快尝尝。”
宋棠的厨艺了得,老尚书才喝了一口便赞不绝口,“日后尚书府若是倒了,凭着你的一手好厨艺,也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她知道祖父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只是这样的夸赞让她眼中一亮,又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来。
宋家世代入仕,朝堂地位颇高,虽然陛下如今不再轻贱商人,但以宋家的门楣,即便倒了,也不会允许她这个高门贵女抛头露面做厨子的活。
今日宋棠去奉珍阁不仅是为了看孟府的热闹,还为了打探孟修文的口味——孟修文好吃,更是极爱奉珍阁的菜肴。
所幸她没有白走一趟,稍稍夸赞店家的菜,再顺嘴提了提孟修文,就从店小二嘴里套出了孟修文的心头好——白龙曜。
他爱吃的倒是颇有讲究。
第二日天还未亮,宋棠就将自己关在小厨房。
案板上放着簇儿昨日从集市上买回的上好猪里脊,她拿着肉锤小心翼翼地将里脊锤成肉泥,确保其中不含一点肉筋,又将捶好的肉泥划好纹路,放进蒸炉蒸制作,待蒸熟后拿出,肉泥纹路细腻,肉汁均匀的附在其上,光下如龙鳞般闪耀。
诱人到连宋棠都忍不住想要吃上一口,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宋棠将白龙曜装在食盒中,嘱咐簇儿送到孟府。
果然不出宋棠所料,到了傍晚时分,孟家公子就递来了邀帖,约她在奉珍阁见面,切磋下有关于白龙曜的心得。
宋棠不住感叹孟修文骨气劲峭的字,再想想自己那一手拿不出的字,便只在邀帖上留了一个然字,同时改了邀约的地点。
矾楼。
3
矾楼是扬州城里除了奉珍阁外最好的酒楼了,除了有与奉珍阁不相上下的吃食,更比奉仙阁多了些蚀骨风情的雅致。
是以,也多是引得暗含情愫的公子小姐光顾。
所以即便孟修文胡闹,也不愿来这里赴宋棠的约,毕竟当年那场悔婚乌龙,他也心有余悸。
但是,他又馋宋棠那道白龙曜馋得紧,纠结半宿,还是不顾病体翻了墙头来赴约。
明月高悬,坐在马车中的宋棠躲在彩灯集结的街道的角落,目送着孟修文进了矾楼,又稍稍等了等,才一个人尾随其后,进了矾楼的玉兰间。
那是她告诉孟修文自己定下的包间。
等她上了楼,到了玉兰间,推开虚掩的门,果不其然,里面的氛围紧张到了极点。
孟修文难以置信地指着屋子里的女人,“你竟然敢骗我!”
那女人神色自若,揽着身畔的男人一脸无所谓,“孟公子,我若是想嫁给你,三年前就嫁了,哪需要拖到现在?”
宋棠在后面低眉一笑,也不言语。
没错,屋中的女人正是孟修文爱恋多年的人,许明月。
孟修文一时尴尬难耐,语无伦次,前面是自己心念多年的相好,后面是与自己有了婚约的未婚妻,这种被人直击绿帽子的瞬间,让他窘迫得无地自容。
许明月见宋棠进来了,挽住身旁男人的胳膊从孟修文旁边走过,“为了这几年的情谊,今晚你的糗事,我和郎君是不会向外吐露一个字的。”
等到许明月两个人离开,宋棠才开口,“你不会真的不知道,许明月是嫁了人的吧?”
孟修文一脸憋屈地摇摇头。
宋棠以为自己只是让他撞破一场情事,没想到自己是戳破了一场骗局。
“好吧。”宋棠觉得孟修文笨极了,“许明月都成亲半年了你都不知道?你们平时都不联系的?”
“飞鸽传书。”孟修文闷闷地应。
飞鸽传书?宋棠大跌眼镜,简直难以置信,但懒得和他探讨其中疏漏,只单刀直入主题,“那你娶不娶我?”
孟修文一脸悲愤地看着宋棠,纵他再笨也想明白了,宋棠就是故意让他“抓奸”的!可眼下宋棠看见了自己难以启齿的事,再加上白龙曜的做法他还没弄清,他一个没有爱情的人,就算为了白龙曜娶了她也不亏。
所以孟修文憋憋屈屈地冒出了一个字,娶。
于是两个人的婚事出乎意料的顺利定下了,孟家父母喜出望外,实在想不通自家儿子如何就开了窍,只得一味感谢孟家列祖列宗。
成亲那天宋棠的红妆铺了十里,孟修文骑着马走在前面,倒是一番飒爽英姿模样。
喜轿内的宋棠终于长呼了一口气,这亲事,到底是被她促成了。
成亲第二日,宋棠和孟修文一同向公婆请安,两家老人见了宋棠就欢喜,一个劲地夸宋棠是孟家的福星。
当然宋棠也落落大方,面对初次见面并不相熟的公婆,婉言道,“儿媳在家便听闻婆母温和宽厚,公爹通情达理,感情甚好,夫君受此熏陶定然谦谦如玉,举世无双,总归是不会差的,所以儿媳哪里担得起福星两个字,分明是儿媳进了有福之家才是。”
一席话说得二老心情熨帖,这样好的儿媳上哪找?孟夫人心中不断翻涌的那句“你到底看上我儿哪了?”到底被生生憋了回去。
孟修文更是舒坦极了,心中不住夸赞宋棠会说话。
因此刚回卧房,便对宋棠说,“我愿给娘子一个礼物。”
宋棠一听,赶忙抬起头,眼中满是狡黠,“夫君当真?”
孟修文盯着宋棠亮晶晶的眼睛,虽弄不清她的小脑袋里筹谋着什么,但还是痛快地颔首道,“自然当真。”
许是得了孟修文的这句承诺,宋棠待他比以往更加上心。
因为孟修文爱吃,宋棠的手艺又好,因此她总是亲自下厨为孟修文烹调,久而久之,孟修文连餐馆子都不肯去了,成日耗在家中等着宋棠投喂,闲暇时间甚至学起了看帐。
见一贯热衷吃喝的儿子突然不肯和狐朋狗友相聚,开始安安稳稳留在家中看账本了,孟家父母心中高兴,心知是宋棠的功劳,于是就暗地里偷偷给她买礼物。
什么锦绣阁的百花裙,如意坊的翡翠头面,广福斋的蜜果,孟夫人只要见到女儿家的新鲜玩意,都统统买给她,宋棠的礼物一时接到手软。
为了投桃报李,宋棠也不局限于只给孟修文做好吃的,每日也做了适合老人家吃的药膳,孝敬公婆。
上进的儿子,孝顺的儿媳,人生简直堪称圆满,孟家二老顿觉前三年因为孟修文操过的心都值得。
宋棠这般乖巧地过了半年,刚好赶上他们成亲的第一个春节,宋棠偎着孟修文突然开口说,夫君,我的手艺与矾楼相比如何?
孟修文诧异她为何如此发问,但还是说,“岂止矾楼,连奉珍阁的手艺都比不上娘子。”
不然当初的他怎会为一道白龙曜就卖了身,如今想想也是屈辱。
宋棠心中一喜,接着说,“我瞅着饭馆的生意红火得很,不如过了年我们也开家菜馆子可好?”
孟修文皱眉,“上哪找厨子?”
宋棠起身眨眨眼,“你看我怎么样?”
孟修文歪着头打量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一个尚书府千金,去做厨子?宋老尚书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灭了他?于是赶忙说,“不怎么样,孟家夫人怎能去厨房那种地方。别说你的祖父母不会同意,要是爹娘知道了,奈何不了你,也得扒了我的皮。”
宋棠嘴一撇,“夫君说过要送我一份礼物的,怎的如今反悔了?”
他本就是守信重诺之人,如今被宋棠这么一将,霎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接。
宋棠见他沉默,赶忙说道,“到时候我偷偷弄个小厨房,只做几道招牌菜,其他菜色我们寻个厨师来就好。”说着又掉下几滴眼泪,“我也是想着夫君好美食,才想弄一间菜馆子,好为夫君网罗天下菜色。”
这么一说,孟修文就动心了。
孟府不缺钱,一听孟修文要置业,孟家父母大笔一挥,为孟修文在湖边置了间景色绝佳的餐馆,全力支持儿子的初次产业。
孟修文拉着宋棠里里外外忙活了一个月,终于大功告成。
宋棠看着伫立在湖边的餐馆,彻底放下了心。
4
餐馆开业后,因为宋棠的几道拿手菜味道实在绝妙,因此吸引了不少人前来用餐。
孟修文骄傲宋棠的手艺,又不能说出厨师名讳,一时间大家都对这位神秘的厨子起了好奇之心,奉珍阁甚至还偷偷遣了人来挖墙角。
林棠躲在后厨,看着孟修文一个人在前面应付,心中生出几分暖意。
她想嫁给孟修文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筹谋已久。
那时她刚被祖父从京都接回苏州,碰巧赶上桃花节,于是便拿着邀帖赴了席。
她与席上的小姐都不相熟,即便如此,她也发现那些小姐都或多或少地避着孟修文,不愿与他有过多交谈。
宋棠细细打量孟修文,发现那个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照理说不该受此待遇,因此便对他留下了些印象。
后来她在苏州住得久了,才从风言风语中拼凑出孟修文的样子,他花名在外,对遇见的姑娘家都体贴入微,仿若求娶,苏州稍微有些门楣的女儿家都不愿与其攀上瓜葛,省的惹人嫌话。
可宋棠倒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孟修文这样处处撒温柔,对妻子或许该是更加体贴吧。
再后来就出了孟修文悔婚事件。
宋棠没想到,孟修文那样的人竟然也会为一个人动心,宁可背负满身骂名也要悔婚,有关那人的名讳更是不肯吐露半分
孟修文的名声因为那件事跌倒谷底,可却让宋棠暗下决心,定要嫁给孟修文为妻,因为她心里的秘密只有孟修文可以帮她实现。
她痴迷厨艺,想开一家餐馆,并亲自掌厨。
那是自小便盘亘在她心中的梦想。
尚书家的小姐要做厨娘?这简直滑天下大稽!宋棠也知道,她这种想法是不会被家人允许的,所以,她想到了嫁人。
她将苏州适龄的少爷看了一圈后,发现只有一个人最符合她的要求,那就是孟修文。
孟修文行事乖张,敢作敢当,与苏州城里的其他少爷都不同,孟家父母也是难得的开明,若被孟修文娶为妻子,那她便是孟家媳,以孟修文护短的个性,她的愿望一定会有实现的可能。
所以她一定要嫁给孟修文,并努力让他爱上她。
很明显,宋棠似乎已经做到了。
如此也不枉她暗地里费了一年功夫打探到许明月的名字,并让孟修文亲眼目睹了那场起着决定性作用的绿帽子现形记。
眼下她有了心心念念的餐馆,自己的精力也被分去了大半,除了每日给公婆照常送去的药膳,孟修文已经好久没有单独尝过宋棠的小灶了。
因此他在前堂应付大半日后,待客人渐少,才饥肠辘辘地去小厨房寻宋棠。
孟修文瘪着嘴眼巴巴地盯着宋棠手中的菩提玉斋,没志气地咽了咽口水。
宋棠见孟修文倚着门框委屈地捂着肚子,又不发一言,心中觉得好笑,“一碗炒饭而已,你这样委屈是做甚?”
“那……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有给我做好吃的了吗?”,孟修文的语气幽怨十足。
宋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已经好久没有给孟修文做菜了,于是有些抱歉地笑笑,让他稍等片刻。
孟修文这才展了颜,心满意足地退到椅子上等。
只见宋棠在小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了半天,然后端出一盘盘菜肴,依次摆在孟修文面前。
不仅有冷盘热炒,主食、羹汤、甜品也是一应俱全,除了他惯吃的白龙曜,羊皮花丝,遍地锦装鳖等若干菜品,还有宋棠平时嫌麻烦不愿给他做的玉露团。
这下孟修文彻底乐开了花,拿着玉箸大朵快颐,吃着吃着他突然玩笑道,“你嫁给我难道就是因为想开个菜馆子?”
本是一句寻常的玩笑话,没想到对面的人竟然沉默了。
孟修文感觉到了空气的凝固,他缓缓抬起头,笑容也僵在脸上,一脸难以置信,“你该不会真是为了开馆子吧?”
宋棠尴尬一笑,“怎么会,我明明是钦佩你的人品……”
“嗯?”孟修文难得硬气地瞪了一眼宋棠。
宋棠陪着笑,诚实地说,“也不全是,但确实是原因之一。”
孟修文筷子一撂,嘴里瞬间没了味道,内心五味杂陈,怪不得她对自己言听计从,还好吃好喝地哄他,原来到头来,自己还不如一间菜馆子。
不过,孟修文低头瞧了瞧一桌子的好菜,看在她一手好厨艺的份上,他就大人大量,原谅她了吧。
5
自宋棠不小心被孟修文戳破了心思,她自觉对不住人家,于是又隔三差五地给他做些好菜送去,
这日刚好是中秋,宋棠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地进了孟修文的书房,摒退了在屋中打扫的下人,心血来潮地想为他收拾一番。
可是她的视线刚落在桌案上孟修文信笔写下的几个字时,蹙起了眉头。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首词,是孟修文的最爱,不是因为词人晏几道,而是那里面有他恋慕多年人的名讳,明月。
宋棠突然有些不开心。
当年许明月以郭家小姐的名字戏弄他,导致孟郭两家反目成仇,明明嫌孟修文是商贾人家却还对他逢场作戏,最后瞒着他得嫁士族,他是嫌自己戴过的帽子不够绿吗?居然还对此等拜高踩低之人念念不忘!
她不声不响地出了书房,照例去小厨房给孟修文做菜,只不过这次她竭尽所能的用料,力求让孟修文的味蕾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再难自拔。
然后遣人为孟修文送去。
孟修文好面子,自宋棠为他送菜以来,总是端着菜和周围的好友炫耀,然后再故作姿态一脸幸福地吃掉。
只是今日,当他尝了第一口时,就立即被难以形容的古怪味道惊到跳脚,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己狰狞炸裂的表情,舌尖又抽搐到难以控制。
宋棠疯了吗!!!
但他碍于自己曾夸下的海口,硬是生生当着一众人的面,把难吃到要死的菜,热泪盈眶地吃光了。
他的表现太过自然,导致送菜回来的下人一看见宋棠便兴高采烈地说,夫人的手艺果真精湛,少爷全都吃光了。
宋棠微笑颔首,心中舒坦极了。
孟修文向来心大,等到华灯初上,早就忘了晌午时分宋棠捉弄他的事,于是兴致勃勃地邀请宋棠一同赏月。
宋棠白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拒绝,吩咐簇儿将准备好的吃食装入食盒,拿到院子中一同分享。
孟修文坐在月下,看着满桌菜色,心情大好,斟上葡萄佳酿,脱口便吟出一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旁布菜的宋棠动作一滞,皮笑肉不笑道,“你的明月现在在照着谁,你心里还没点数?”
孟修文举杯的动作一顿,想到让他颜面尽失的那晚,顿时失了风花雪月的兴致,眉头一皱,“煞风景。”
“煞风景?”宋棠冷笑地摇摇头,“所以你这片大彩云现在踩着我的裙褥了你能不能把脚抬开!”
这是宋棠第一次对他发火。
孟修文手忙脚乱地跳到一边,“刚给你开完菜馆子你就这么对我?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宋棠鼻子里冷哼一声,收拾了桌上的餐具,扭头就走,“更深露重,小心着凉。”临了又加上一句,“你的明月可没功夫暖你。”
孟修文在身后气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第二日,孟修文起床寻不到宋棠,以为她提前去了菜馆子,谁知到了晌午宋棠带着丫鬟施施然地回了府,身上穿了件精美绝伦的月华纱,一看就价值不菲。
孟修文这才反应过来,宋棠早起竟然是为了去裁缝铺新做一身衣裳。
菜馆子开业也没见她如此勤奋!
他将宋棠仔细打量了一番,心里有些不舒坦,便没好气道,前几日才做了几套流仙裙,今日你就做月华纱,你当家里的银子是风刮来的?
宋棠知道他心里窝火,索性准备再燃他几簇,“昨夜的衣衫落了鞋印不吉利,况且我倒不知如今府里连一件衣裙的银子都拮据,再说了,以我菜馆子的盈余买一件衣服难道还不够?”
“那你为何偏买绿的?”
宋棠白了他一眼,随口道,“哦,怕你忘了那晚的月色有多美。”
斤斤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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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就斤斤计较。
宋棠心中扔下这句话后,就每日一心奔在菜馆子里,不再理孟修文,自然而然也就断了给他单独开的小灶。
孟修文断了吃食,心中自然郁郁,然后默默地将书房里有关那两句词的习作都扔了干净。
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宋棠,可他就是这样做了。
再然后,他跑到西市定了一套宋棠心心念念的琉璃盏,想要送给她当赔礼,可正当他终于取回琉璃盏,准备晚点拿给宋棠时,就出了变故。
老尚书带着老尚书夫人,把宋棠揪回了尚书府。
故事的起因很简单,老尚书听闻孙婿的菜馆子生意很红火,于是带了老尚书夫人一同品尝。
去的那日刚好赶上簇儿不在菜馆帮忙,店里打杂的伙计不认得老尚书,于是风风火火地推荐了店内的招牌菜。
等宋棠做好了菜,小厮端了送到老尚书桌上,两位吃了宋棠手艺多年的老人只尝一口,就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然后老尚书不顾老尚书夫人拉扯,一个箭步冲进了后厨,将正在做菜的宋棠逮了个正着。
宋棠的秘密就彻底暴露了。
孟修文知道的时候已是暮色微垂,他在府里等了宋棠许久也不见踪影,问了小厮才知道午后在菜馆子里发生的事。
于是赶忙奔到了尚书府,饶是他再吊儿郎当,也知道尚书府的人发现宋棠在出嫁后跑到菜馆子里做厨子是一件多大的事。
哪怕这菜馆子,是自己开的,哪怕这厨子,是宋棠自己愿意做的。
本来孟修文心中还抱着一丢丢宋棠安好的侥幸,可当他看见跪在老尚书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簇儿时,心中那点侥幸就灰飞烟灭了。
孟修文战战兢兢地行了礼,小心翼翼地开口,“宋棠呢?”
似乎是终于等到了孟修文开口,老尚书登时立起了花白的眉毛,“最初小棠嫁给你我们尚书府就不同意,没想到你娶了小棠竟然毫不珍惜!”
孟修文一愣,他哪里毫不珍惜了?他还给宋棠开菜馆子呢!
宋老尚书捋捋胡子,一声冷哼,“你娶了小棠不忘旧人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我堂堂尚书府娇生娇养的千金小姐,竟被你唤做下人,使唤进厨房当厨子,是把我家小棠当作摇钱树了?”
“这都哪跟哪啊……”孟修文急得不知该说什么,“祖父……”
“行了,我的孙女犯不上嫁你为妻受冤枉气,你准备好和离书吧!”老尚书打断孟修文的话,宽袍一挥,“送客。”
孟修文百口莫辩,被客气地送出尚书府后,一个人委委屈屈地回了孟府。
尚书府小姐逼婚他无奈迎娶,婚后不久要和离,他一脸不乐意
兹事体大,容他从长计议。
还好菜馆子开起来后,他们夫妇就与父母分府而住,否则如果被双亲知道自己弄丢了好不容易娶来的媳妇,自己肯定难逃一揍。
可是,真的要和离吗?
孟修文伫在桌案前,心中想着他与宋棠成亲以来相伴的日夜,嘴角一咧,竟是笑了。
而这时,脑中竟然该死的又浮现出了那句词。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孟修文恼怒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他吊儿郎当干点什么不好,偏要去背酸词!孟修文将桌案上的宣纸揉作一团,暴躁地向窗外扔去,可一抬头就瞧见了掩在酸枣树后的圆月,他又想恼,可那轮皎洁的月,竟突然化作宋棠的浅笑娇颜。
孟修文看痴了。
他想了三日,终于做好了万全准备,提了礼物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心中想着只要不与宋棠和离,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不料等他到了尚书府,只见一个挎着包袱的门僮正在锁门。
孟修文赶忙上前问去,“尚书府人呢?你家小姐呢?”
小僮回头见是孟修文,便没好气地说尚书府的人都回京参加亲事去了。
“亲事?”孟修文疑惑,“谁的亲事?”
小门僮瞪了眼孟修文,“自然是我家小姐的亲事!”
孟修文懵了,尚书府只宋棠一个小姐啊!
难道,宋棠要改嫁?!
他的和离书还没给呢就这么着急地成亲了?!
于是孟修文飞速回府取了盘缠,套了车就往京都方向赶。
等到了京都,他顾不得舟车劳顿,在客栈简单梳洗后,就寻到了尚书府。
尚书府果真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孟修文穿插在忙碌的下人中间,又急又气,只想逮住宋棠问个究竟。
“姑爷?”
簇儿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孟修文赶忙回头,大步迈了过去,“宋棠可是今日成亲?她人呢?我来送和离书!”
最后一句,孟修文说得咬牙切齿。
簇儿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冲孟修文摆摆手,示意和她走。
孟修文就很乖地跟在簇儿身后,去找宋棠。
他跟着簇儿一直到了后厨,才看见在灶台前忙得焦头烂额的宋棠,孟修文惊讶地张开了嘴,“新嫁娘还要亲自下厨?”
“姑爷在胡说些什么?”簇儿不满地瞪他,然后又换了一副欢快的语气,“小姐,姑爷来了!”
宋棠回过头看见了孟修文,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解了围裙就跑了过来,“你来啦?”
孟修文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委屈,嘴撇撇着,从袖子里递给她一封自己在赶路途中写下的饱含血泪的和离书,“祝你新婚大喜。”
宋棠看着信封上端端正正的和离书三个字,没忍住噗嗤一笑,接过来随手扔进了炉灶中,盯着一脸惊诧的孟修文,用手擦了擦他眼角含着的点点泪,嗔道,“大笨蛋。”
当日宋棠被老尚书带回尚书府并没有受到一点苛责,孟修文看到的只是一场戏。
宋棠有个一直养在京都的小姑姑宋薇,眼看着要成亲,不知怎的突然闹了脾气,死活也要吃上一桌宋棠亲自料理的饭菜。
但是由于宋棠与她年岁相仿,幼时没少在父亲面前争风吃醋,导致二人向来不睦,所以宋薇想吃一顿宋棠的饭菜,简直天方夜谭。
正当老尚书苦恼宋棠不同意时,偏偏在菜馆子里抓到了宋棠的把柄,并以此为条件,换宋薇的一顿饭。
宋棠为了以后可以继续在菜馆子里做菜,便只能同意。
也是刚好赶上宋棠与孟修文因为许明月置气,宋老尚书为了探一探这位孙女婿的心意,索性就演了这场戏。
好在最后孟修文不负众望,追来了京都。
“那,你现在还要不要与我和离了?”宋棠调皮地看着孟修文。
孟修文看着眼前的娇俏少女,摇摇头,虚掩着抹了抹眼睛,“我要和娘子,学下厨。”
此时尚书府鞭炮齐鸣,院子里嬉笑一片,想必是新郎官登门了。
朗日当空,微风和畅,可真是一个好日子啊!(原标题:《南辞相思令: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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