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品排行榜
  1. 首页 >
  2. 美妆资讯 >
  3. 美妆 >
  1.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十七、十八回

美妆资讯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十七、十八回

第十七回

盂兰会突遇魔头遭堕落

烟花寨重施风月遇英雄

词曰:

  藏瞒漏泄,逃亡失陷,真个不由人。羞杀荆钗,痛伤裙布,依旧画眉新。一朝盼入英雄眼,冷暖忽相亲。甲兵十万,相迎归去,壮气始能申。

   右调《少年游》

  且说翠翘在招隐庵中,一住半载,且是平安。那束家次早起,当锅的送水上楼,叫春花、秋月承值。二人道:“昨夜写经夜深了,今日还未起哩,待我去叫声看。”走到房中,哪里有人,但见一张空床,四壁琴书而已。慌了,忙报宦氏。宦氏点头暗笑道:“这奴才真脚快,被他走去了。查看失去甚等物件!”报道:“不见了金钟、银磐、珠幡宝瓶,其他衣物铺陈、动用器皿,约有二百余金。”宦氏道:“一边差人报相公,一边着人出招子。”

  束生知道,心中着了一惊道:“去倒去了,不知可能走脱么?”放心不落,走回家中。只见招子贴得遍满城中、城外。束生道:“宦家不见人,怎将我束家出名?”分着心腹,但见招子,一齐涂抹干净。回见宦氏,宦氏道:“濯泉不知逃往哪里去了?要接相公来追究一番。”束生道:“此系岳父家人,必将岳父出名方好说话。若着我这里出名,就拿她回来,人不认她是个使女,象甚模样?况既逃出,难免洁身,拿回留之不雅,杀之何苦。依卑人说,倒置之不问罢了。”

  宦氏晓得此计原是丈夫定的,如今人已去了,十分要追究,恐怕伤了夫妻情义,人去气散,便接口道:“改相公说得有理,把招子揭了,不必寻她,省得又多一番事体。”束生心中暗喜道:“翠翘造化,放心,前去,无碍了。”所以翠翘在庵中住了半载,没有一些草动风声。

  一日,庵中设盂兰大会,仕宦、夫人、小姐,填满庵中,翠翘推病不下楼。内中有一位常夫人随喜到觉缘房中,见她金钟、银磬,惊道:“此物何来?只有束衙观音大士前有此宝物。闻说此物乃外邦献宦吏部的,宦小姐带到夫家供佛,满郡以为奇观。我们是亲,方能得见,不意宝庵也有此物,束衙也不足为奇了。”

  觉缘惊得心慌意乱,勉强含糊答过。散了胜会,对翠翘说知此事。翠翘失惊道:“事坏矣,此却如何是好?”觉缘忙问:“何故?”翠翘道:“此实束家之物,到如今不得不直告。”将前事尽述一番,觉缘惊得手足无措。道:“妹子,你害我也,你害我也。”

  翠翘道:“姐姐无忧,我有一策可以掩得他们过。但我在此安身不牢了,却要先替我寻个安身之处。你到打铜店里,教他照依这钟、罄打造起来,沾上金箔、银箔,依然供在房中。他若有风声来查,便道是见贵衙钟磬照样打的,实非真物。他念自息矣。”觉缘道:“此计大妙,我有乾娘薄妈妈处,尽可居住。妹子,你须了装束,方可到那里去。”翠翘道:“我并没有俗家人的衣服怎处?”觉缘道:“我去办来。”即去买衣。当中,相体买了几件衣服。翠翘换了女装,把那些道服都把与觉缘道:“此衣宜改过再穿,否则当之,毋为束家人认也。”觉缘道:“晓得。”遂乘夜送翠翘到薄家。

  那薄妈妈是个女中光棍,无风道有的主儿。见了翠翘模样,又听她是避难到此,就起了几分不良之心。留住了数日,便时常作惊作怪的来唬吓翠翘。翠翘原是气馁之人,未免慌张,遂倾心吐胆,与她商量。薄妈妈因说道:“我想此地断断不可久居,只有远嫁一着,可得安稳。本地人既不可配,远方之人知他是什么主儿,去嫁他,又托胆不得。我有个侄儿薄幸,年方廿八,人物也还不俗。读书不深,却也文理粗晓,尚未娶妻。向在浙江台州生理,今因回来买货,王娘不若嫁了他,同往浙江,到是全身避害之计。不知王娘意下何如?”翠翘低头想道:“若不去,此处不是结局之处。若去,知那人是甚肚肠?”

  忽一男子走入来,叫婶娘说话。薄妈妈走出,迎着讲谈。翠翘偷睛一看,见那人苏装雅扮,尽亦去得。只是眼光嘴跷脸无腮,肉虽白净无疵,难免侥险无情。看了默默无言,双泪交注。那人去了,薄妈妈走入道:“王娘看见么?这就是我侄儿。若中意,我去请觉缘师父来商议。不肯,听你主张。”

  翠翘一言不答,低头以手理鬓而已。薄妈妈知其有肯意,即去见觉缘说知此事。觉缘道:“此事要她自作主意,我们是强她不得的。”即便同薄妈妈来见翠翘。道:“薄妈妈说的那件事,妹子还是怎的?”

  翠翘含泪低声道:“此事真教我也没法。若不去,恐此地非可久安之处。万一做出来,非惟我身难保,并你招隐庵都不好了。若欲远去,怎奈少年女流之辈,行动就要吃人盘住。薄妈妈说的那一着,其实羞人,难以应承。事出无奈,又不好直拒。摇摇此身,几不自主。姐姐将何策可以教我?”

  觉缘道:“我也舍不得你去。但你在此原算不得局收场,不如随了薄妈妈侄儿远去天边,也离了这龙潭虎穴。但以他配你,自然屈了你些。”翠翘道:“这也罢了。但此人油腔猾态,似非忠厚之辈。怕他以我为奇货,则翠翘又堕在夜叉手中矣。”觉缘道:“此事惜不得齿牙,你要身子随他过日子的,须是讲得明白。”

  觉缘叫薄妈妈道:“王嫁这桩事乃出乎无奈的。承妈妈指引路头,不得不依。但此身既随了令侄,便以终身相托,经不得他日道淫奔女子,半路相抛,或中途弃掷,所以踌躇不决。”薄妈妈道:“我侄儿极是忠的,叫他写一张把你就是。”翠翘道:“这也不消,但他对天盟誓,终身不负我,便随了他去。”薄妈妈道:“他自然接不多,你却要成个礼。”薄幸点头道:“晓得了。这个一发使得。要多少财礼?”翠翘道:“我身既属诸他,要接银子也是他的。但我无物陪送,叫他拿廿两银子来,以五两谢妈妈,五两送庵中供佛,十两办付床铺便了。”

  薄妈妈大喜,即忙去叫了薄幸,说知此事。薄幸大喜,忙忙的去买了一副纸马,焚起香来,对天祷祝道:“若是薄幸负了王翠翘,不替他白头偕老,等薄幸碎剁千万。誓罢,替薄妈妈商议财礼。薄妈妈道:“他自然接不多,你却要成个礼。”薄幸点头道:“晓得了,办了三十两银子,四套衣服,一付钗串,叫一小厮送入。

  薄妈妈接了,与翠翘打开。翠翘见了这些行径,暗忖道:“也还象个人家,事急相随,则索听命罢了。”将银子财礼收下,以五两谢了薄妈妈,以五两与觉缘供佛,十两银子央觉缘去办被铺,把二两与薄妈妈整酒饭。也去洗了个浴,从新理妆。

  翠翘自落宦氏计中,两载之间不曾临汝。今日复开面膏沭,就像土埋荆山,一朝宝气顿发,更觉新鲜,更觉华彩。不一时,薄家喜轿已至,辞了薄婆,别了觉缘,遂上轿。到薄幸家中赞礼已毕,归房。薄幸道:“多感娘行不弃,肯嫁卑人,愿永以为好。”翠翘道:“他日不以不正见弃,受惠多矣。”薄幸道:“盟言在耳,岂敢相负,愿卿无疑。”翠翘泣道:“今日之事实出万不得已,望郎怜而惊之。”薄幸道:“余非负心人,卿何虑之深耶?”遂为之拭泪,携手登床。男乃久惯嫖头,女系久旷怨女,两情既鱼水和同。

  次日,薄幸买舟同翠翘往浙江进发。一路无词,竟到台州。薄幸道:“娘子,且在店中,我先去收拾了房屋,就来相接。”去了半日,同一班人回来道:“娘子,这是同店的伙计,好兄弟们,出来见个礼。”翠翘自内而出,见那人浓眉大目,黑脸骚胡,就象个强盗一样。翠翘忖道:“怎么替恁样的人做生意?”万福了一声,便转身退入。问薄幸道:“房子怎样了?”薄幸道:“我许久不至,有一邻家借居楼上,今晚收拾搬出,明日就好进屋矣。”

  那人吩咐店家办酒,替薄幸接风。同店主人三个吃了说,说了又吃,直至二更方散。也送一桌到里头与翠翘吃。临别,薄幸道:“房子须打扫干净些。”那汉道:“晓得了。”相别而去,薄幸回房,翠翘道:“这人倒像个强盗。”薄幸带了两分酒,一把抱住翠翘道:“他是海上人,生来是恁般的,你不消怕他。到店中见过几次,就耐看了。我替你睡去吧。”翠翘还要问他,见他有了几分酒,便住了口。

  原来,这薄幸专一做吃人肉的生意,贩卖人口,充作客人,讨人家女儿、婢妾,名色为妻,带到码头上住落饭店,自然有主人家替他发卖。那黑脸胡子,乃人肉行中经纪,替客妈来看人的。议定财礼银二百四十两,二百到薄幸,四十到主人家与中人。

  次日早起,叫主人家办饭,收拾到店。梳洗完,吃了饭,薄幸对翠翘道:“我先到店着轿子来接你。”翠翘道:“行李哩?”薄幸道:“我自着人来挑,你只上轿到店便是。”薄幸去了,翠翘道:“此人好古怪也,甚是恁的张皇,不要是算计奴家。这不象个到店的光景,好似个打发我起身的模样,不要托大了。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且将我随身行李、奁妆、衣服,收做一个皮箱,带在轿上。就是有甚不虞,也好拿去防身。到别处也好做个入门笑。”即忙将自己物件,俱收拾在皮箱中,打了一捆铺盖。还有二十多两银子,缚在手上。

  收拾方完,轿夫已到。翠翘道:“将皮箱、铺盖放在轿上,余物等脚夫来挑。”轿夫道:“薄大爷吩咐,行李、铺盖一些不须担。”翠翘道:“别物不必带,此是随身动用,要放在轿上的。”就发与轿夫。店主人道:“薄大爷叫放在我这里,再来挑哩。”翠翘一发心疑,作怒道:“我人倒去得,东西倒发不得。况是我主意,有甚不可!”硬主张发在轿上。辞别店婆,交付行李明白,方才上轿启行。

  转弯抹角,约有半日,方到一所楼屋前歇下,掇进轿子道:“大娘落轿。”翠翘定睛一看,不像个店铺,心里转道:“又不是路了。”竟不下轿,对轿夫道:“请薄大爷来。”轿夫见她不肯下轿,没了主意,应了一声道:“我去寻。”走入屋中。半晌,薄幸不见来,走出一位妇人,年约三十多岁,走到轿边道:“薄大爷就来,王娘请里边坐。”

  翠翘看得她是个水户的行径,便接声道:“娘,收了我的行李,一铺一箱,我来也。”那妇人满脸欢喜,叫发了行李进去。翠翘走下轿道:“怎叫娘来迎我?”那妇人道:“不妨得。”遂一同进去。翠翘又见内里立着一班女客,一发是心照了。到中堂道:“娘坐上,容翠翘拜见。”那妇人一发欢悦得无极。道:“乖儿子,不消拜。”翠翘倒头四拜。

  原来,那妇人就是客妈。客妈道:“我儿你怎知他卖你?”翠翘道:“行动之间大异平昔,是以知之。”客妈道:“儿子好眼睛,我不难为你,你须用心替我做生意。”翠翘道:“娘费多少银子讨我的?”客妈道:“二百四十两。”翠翘叹道:“十倍利钱。”客妈问其所以,翠翘细述一番。客妈安慰道:“如此歪人,自有天报。亏你有见识,拿了许多行李来。”翠翘道:“此儿随嫁之物,与他无干。他也决不敢来讨我的东西。如此辈既丧良心,自遭横报,不必说他了。只求娘凡事宽恕些,便是翠翘之受用矣。这是我孽障未完,故又到此,翠翘再不妄想了。”客妈见她这个光景,甚是得意,一下也不打她,一句也不骂她,两个且是合得来。

  那薄幸得了钞,躲在别处,等待翠翘起了身,然后回寓。见翠翘行李发去,顿足道:“便宜了客妈,二百两银子讨个人,倒有六、七十两首饰衣服。我本欲上门去取讨,恐一时撞着了王翠翘,扯住了要死要活,教我那时如何摆脱,岂不一发弄得不干不净。罢,丢了吧,只当送与婊子了。”遂一口气收拾起行李,备办些路上使用盘缠,竟回无锡去了。

  且说翠翘复落娼家,自叹道:“我命何蹇耶!千磨百折得从了良,又受万千之苦。今依然落在其中,岂非天之命也。这遭竟不妄想矣,便醉酒微歌。人以彼求欢,彼正借人遣兴,豪歌彻夜,放饮飞觞,其名遂振一时。

  来了一个好汉,姓徐名海,号明山和尚,越人也。开济豁达,包含宏大。等富贵若弁毛,视俦列如草莽。气节迈伦,高雄盖世。深明韬略,善操奇正。曾曰:“天生吾才,必有吾用。有才无用,天负我矣。设若皇天负我,我亦可以负皇天。大丈夫处世,当磊磊落落,建不朽于天壤,安能随肉食者老死牖下。纵有才无命,英雄无用武之地。流芳百世,亦当自我造命;弄兵潢池,遗耻万年。不然这腔子内活泼泼的热血,如何得发付也。”早年习儒不就,弃而为商,财用充足,最好结交朋友。闻翠翘有侠概,因同二、三壮士来访。

  客妈知道明山是个出头好汉,连忙叫翠翘相陪。四目瞻盼,两下俱有几分契爱。明山道:“闻卿来此一载,没有一人挂在眼内,可有此说么?”翠翘道:“人言过矣。妾特因人而交,相品而遇,但不以肝胆轻寄俗流则有之,若夫眼内贤愚好丑,何所不容!”徐明山道:“这等看起来,你倒是‘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若鄙人者,可充平原之万一否?”翠翘道:“英雄大度,应是太原异人。即平原君殆无此豁达也。”徐明山笑道:“卿尘埃中物色,英雄莫错认了也。”翠翘道:“我这双识英雄的俊俏眼,好不认得真哩!”徐明山道:“好了,徐海今日遇知己了。卿乃解人,我为卿谈解语,偶成一律请政。”诗曰:

  常是逢人气不平,相看白眼太憨生。

  肝胆向来曾寄客,文章况尔复藏名。

  抱璞不收和氏璧,闭关羞作蔡生迎。

  丈夫自有英雄志,肯与尔曹效谐缨。

  翠翘道:“喑哑叱咤,千人自废。雄则雄矣,可惜少了些王气。”徐明山道:“卿可谓知言,然余中心亦未敢以王期也。”因载酒留宿,翠翘即以终身托徐,徐毅然以为己任。

  次日,即以二百金为翠翘赎身,使之另居,讨一婢伏侍之。翠翘道:“君何不携我归家,乃又起此炉灶?”徐明山道:“卿此言可谓不如转玉。转玉欲十大朝官为媒,始嫁郝生。吾独不能以十万甲兵迎翠翘,妻且第居此,不越三年吾迎尔于归。大刀阔斧,剑拔弓张,前呼后拥,万马千军,此徐海得志之秋也。吾妻其沥酒东南以贺。今孑然一身,携了安归?如今只算得为卿赎身从良,尚未可议及也。”翠翘大悟。徐海乃置屋水隅,而令王翠翘居焉。徐海与翠翘处凡五月,乃别翠翘而去。去三年,杳无音信。

  一日,忽闻寇兵大至,居民逃散一空。从人皆劝翠翘迁居,翠翘道:“我与明山有约,虽兵火不可擅离此地。尔等欲去则去,否则生死同之。”从人不敢止,相率而去。俄有大兵一队,带甲数千,披坚执锐,将军十余人,突至绕其居,大呼曰:“王夫人在么?奉徐明山千岁令,迎请夫人。”翠翘因出见道:“只我便是。”

  那十数将官,几千甲兵,一齐跪下道:“夫人在上,众将士磕头。”夫人道:“有劳列位,千岁爷今在何处?”众军道:“千岁屯兵大荒,等候夫人。”夫人道:“既如此,即发令起身。”众将士又禀道:“夫人少停,銮舆即至。”王夫人下令道:“此地居民俱我邻佑,毋得据探劫杀,焚屋奸淫。不如令者斩首示众。”令下,三军肃然,一境安平,免于屠毒者,皆王夫人之德惠也。

  俄有大将军二、三十人,单辇宫娥而来。见夫人打躬道:“众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叩参。”夫人道:“重劳列位将军。”宫娥们磕头道:“奉千岁爷命,叩接夫人。”夫人道:“起来。”迎接军士们俱叩了头。事完,众将禀道:“车驾已齐,请夫人更服登舆。”宫娥献上珠冠霞帔,夫人对镜理妆,宫娥伏侍扶上銮舆,前呼后拥而行。

  约半日,又有大兵来接。接的将官参过,献上供膳。至第三日方到大荒,早有二、三十骑探马飞来,护卫的扬声道:“快报千岁,夫人来矣。”探马如飞而去。

  不一时,炮响连天,营中旗号齐起,带甲十万俱拱立四围。军兵个个披金甲,将士人人挂虎头。中军杏黄旗展动,鼓乐喧天。一对对刀枪鞭锏,矛镰钺斧,抓锤镢棍,剑戟千戈,迎将落来。军士尽职事,继之九把描金伞,逍遥马上坐着一位三山帽、大红袍。碧玉带、皂朝靴、铁面剑眉、虎头燕颔,不是别人,就是明山和尚。徐海迎着翠翘道:“夫人,今日迎你从良,比郝生迎转玉何如?”翠翘道:“郝生之迎转玉,毕竟要借荣十大朝臣;大王迎妻,则取诸自己,无牛后之着矣。”徐明山道:“夫人深得我心。”

  迎到营中,觉久别三年,一朝重会,昔日布衣,今朝富贵。虽非裂士分茅,却也攻城拔地,威武可人。王夫人因劝他:“休烧毁民房,奸淫妇女,恣杀老幼。”明山从之。自此兵到之处,便下令:“戒妄杀,奸淫。”皆夫人之赐也。

  一日,讲起临淄旧事,明山道:“这有何难。我点兵五千,洗荡临淄,替夫人报了这段深仇就是。”夫人道:“罪人只得马不进、秀妈、楚卿,切莫荼毒他人。”正是:

  惟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王夫人剑诛无义汉

徐明山金赠有恩人

  词曰:

  深仇切齿,大恩入骨,便死也难忘。若有相酬,倘能报雪,其快也非常。从前受尽千般臭,一旦忽遗香。始知天道,加于人事,原自有商量。

   右调《少年游》

  话说徐海发兵五千,来掠临淄,报王夫人之仇。差健将史昭,领细作先到临淄:“探访马不进等居住行藏,埋伏左右,候兵到日,即便擒拿。无分老幼,若教走脱一人,定以军令施行。”史昭得令而去。再差健将雷丰:“执令箭一支,立束家门首,无得惊其老幼。”雷丰奉令而行。又差大将卞豹,领轻兵五千人,倍道兼进,直抵无锡,擒妒妇宦氏、计氏、束守两门人等;薄婆、薄幸、招隐庵中觉缘,一干人犯,俱要生擒,不得走漏一个。限期一月,在临淄相会。卞豹领兵而去。然后徐海择定吉日,约会诸路,一齐出兵。

  此时闽、广、青、徐、吴、越,寇兵纵横,干戈载道,百姓涂炭,生民潦倒,苦不可言。到了出兵这日,徐海请王夫人誓师。夫人道:“妾乃女流,安敢干涉军政。”徐海道:“今日之兵为夫人发,是夫人报仇之具也。请夫人沥酒,卑人然后发兵。”

  王夫人乃把酒誓师,三军一齐跪倒。夫人祝云:“皇天后土,同鉴此心,名山大川,同昭余念。王翠翘为父流落娼门,遭马不进、楚卿、秀妈之陷害。今仗徐公威灵,兴兵报仇,妾不敢过求,只如进等原立之誓而止。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圣人且然,吾何独否!敢以此心上告天地神明,然后发兵。凡尔三军,无惜勤劳,为余振奋。”言罢,奠酒。三军一齐应道:“大小三军,愿为夫人效力。”奋怒之声,山摇海沸。因分队伍启行。

  不消几日,已到临淄地方。一声炮响,大刀阔斧,杀将上去。地方虽有几百守兵,怎敌得这大队人马,那敢当先,唯弃甲曳兵,抱头引颈而已。

  一日一夜,直抵临淄。官府、居民,逃往殆尽。徐海就于空地扎了营寨,早有健将史昭解马不进等来请功。徐海吩咐带在一边。又有健将雷丰带束家父子来见。徐海吩咐道:“带在偏营,好生看待,不可难为他。”又报大将卞豹进营缴令,道:“大王在上,卞豹奉大王钧旨,擒拿宦、束等犯,俱已满门拿至。止有束守出外未归,不曾拿得,特来请罪。”徐海道:“束守已在这里,有劳将军,另行升赏。人犯且带一边。”卞豹打躲而退。

  徐海请夫人出营道:“无锡、临淄一干人犯,俱擒在此,听夫人如何发付?”夫人道:“余受束家父子之恩,姥姥、觉缘之义,欲先酬彼等之德,然后报诸人之怨,大王以为何如?”徐海道:“言之有理。”叫请束家父子、姥姥、觉缘进见。

  不一时,雷丰引束家父子,卞豹引觉缘、姥姥四人进营,跪下,俱口称:“爷爷饶命。”徐海吩咐:“更衣相见。”二将引四人更衣。四人不知头脑,吓得胆散魂消。虽则穿了衣服,战兢兢进营俯伏,哪取抬头。徐海道:“四位起来,休得惊慌。你等与夫人有德,俱以免死。”夫人叫道:“束生,我便是王翠翘。你当时救我一死,我今全你父子性命。你妻宦氏,我已擒在这里,少不得要报当日那些恶况。”吩咐军士取白银一千,绸缎百匹,“送那束生员回去。你要见你妻子,东廊下还可生见一面。”

  束生细听因由,方知是王翠翘报怨,因跪求道:“蠢妻实该万死。但束守既蒙夫人恩赦,蠢妻尚望推广,赦束守之恩,再开一线生路。”夫人笑道:“你要我饶她么?她当日奈何我,怎不一为挽回?这个似难准信。”束生道:“观音阁设策,夫人独忘之乎?”翠翘沉思半晌,道:“赖有此耳,留个活的还你,少刻领人便是。又给你令箭一支,保全家门。敢有军士擅入束家者,枭首示众。你去。”

  束生出来,便着父亲先回,自却到东廊下来见宦氏。只见宦氏母子、宦鹰、宦犬等人都在那里。宦氏远远望见丈夫,忙对计氏道:“娘,那来的不是束郎。”计氏一看,果是女婿,忙叫道:“束郎快来。”束生走近前,大家抱头而哭。宦氏道:“郎君怎也在这里?”束生道:“都是你带累我的。”因跌跌脚道:“小姐,小姐!你那花奴事发作了。”

  宦氏听了,一时想不到,因问道:“这话是怎么说?”束生道:“有甚说!王翠翘恨你母子刑害她。她如今嫁了徐大王,特发兵拿你来报仇。我以当日不知情,故得免死。你们自作自受,却将奈何!”

  宦氏听了此言,一似高山顶上塌了脚,又如万丈深潭覆了舟。连连顿足道:“罢了,罢了!断送了,完成了。我宦氏遇着对头了,今悔之迟矣。我当时曾道过:‘斩草不除根,临春又要发。’娘,都是你道:‘彼一妇女耳,儿何防之深也’。我道:‘妇人得遇其权,胜似男子。’今果然矣。但郎君与她有德无怨,今为堂上宾,宁忍视妾为堂下虏,可无半语相援否?妾当日虽获罪王娘,并不曾唐突夫君。夫君何不推爱王之余波及我乎?”因泣数行下。束生道:“同舟吴越犹相顾,况乎夫妻之间。已于彼处哀求再四,已蒙开一线生路,但磨灭恐未能少耳。此人恩怨最是分明,我讲到观音阁一端,她便许我领人。事到不堪处,小姐须善辨之。”语未终,中军有令带各犯进见,一齐推拥而入。

  却说王夫人见束家父子已去,走下位来,以手搀觉缘、姥姥道:“觉缘师兄,可认得濯泉么?姥姥可认得花奴么?”二人看得呆了,夫人对觉缘道:“我就是那送你金钟、银罄,被薄幸谋赚的王翠翘,你难道就不认得了?”又对姥姥道:“我就是花奴,被计氏打二十,发在你名下刺绣、浇花的,难道相忘了?”

  觉缘仔细看看,然后道:“妹子你还在么?前薄幸回来,道你:‘不服水土死了。’我舍不得你,替你起灵座,设道场,看经念佛,礼忏持咒,不知道妹子却在这里做娘娘,恭喜!贺喜!”两人见了礼。

  姥姥点头道:“老身吓痴了,原来就是束家的王娘娘。受了许多苦,也有今日。我时常挂念你,不知落在何处?原来恁般好,须看顾我看顾。”夫人道:“特请你来报恩。”徐海因作揖道:“夫人劳二位庇救,时刻不忘。今幸相逢,大称阔念。”叫左右取黄金二百,白银四千。一半送师父助道修行,以报庇格之德;一半送姥姥养老终身,以报全命之恩。姥姥叩谢受了。

  觉缘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救难全生,乃吾辈本等,何劳千岁如此厚礼。贫道乃方外之人,金帛亦无所用。承赐转璧,为军中支用。”徐海道:“些小微资,不足以报大德,聊为养道之助,上人幸毋深却。”夫人道:“道兄宝庵已经兵火,回去也须修葺。微礼受下莫辞。”觉缘只得受了。夫人吩咐设座,道:“暂屈二位一坐,看我王翠翘今日报仇雪耻。”觉缘、姥姥坐在夫人下首。

  一声鼓响,蓝旗手唱名,第一起犯人进。卞豹领宦氏、计氏、宦鹰、宦犬、薄幸、薄婆等跪下。去了枷锁。夫人道:“薄婆陷人入井,薄幸卖良为娼。薄幸依誓,用刀锉碎其身,喂马。薄婆枭了首级。”刀斧手应了一声,将薄婆割下头来。薄幸一条草席卷起,如束薪一样,用绳索捆紧。两人拿定,一人举锉,从脚上直锉到头,锉做百余段。鲜鲜活活的一个人,立时变做一块块肉泥。看者惊得半死。报说:“锉完。”夫人吩咐拌入草料中,分开喂马。

  叫着宦氏,宦氏唬得只是抖,应道:“夫人饶命。”夫人道:“宦小姐,你好计策也,你好忍耐也,你好恶取笑也。凡事留一线,久后好相见。今日相逢,你不能活了。”宦氏连连磕头道:“夫人,贱妾实该万死,但求夫人念供状写经,去而不究。妾非不知尊敬夫人,但势不两立,一念不能割爱分宠,遂造这段冤家。乞夫人原宥。”

  夫人低着移时道:“欲餐尔肉,剥尔皮,以消两年之恨。所以不死者,去则不追,尚有开笼放鸟之意。尔之活罪,自不能辞。”宦氏道:“罪自当领,只求从轻发落。”夫人道:“临淄劫我,果属何人?”快些说来,少分你罪。”宦氏道:“行计虽是宦鹰、宦犬,发纵指示原是贱妾。军随将转,实妾之罪,他们不过依令而行,若将他来抵妾之罪,妾心何安?”夫人道:“你倒还是个任怨的女子。”叫刀斧手:“将宦鹰、宦犬枭了首级,以为宦门豪奴之戒。”刀斧手应了一声,将宦鹰、宦犬找下。

  须臾之间,血淋淋两颗人头献上。王夫人吩咐:“将计氏拿下,重责三十。”军卒一齐动手。宦氏抱着道:“愿以身替。”夫人道:“你的只算得你的,她那三十是要还她的,哪里饶得!”姥姥看见,连忙跪下道:“老奴愿替主母。”夫人道:“这个人情大得紧,只得听了,只便宜了这老泼妇,姥姥你带去吧。”姥姥谢了夫人,扶计氏出营。

  计氏年登六十,身为一品夫人,何曾受风霜劳碌,衙门苦楚?自无锡劫来,受了无限苦楚熬煎。又加战杀寒心,军门杀人如麻,年高胆怯,也活活惊杀了。姥姥只得在营外守着尸等他们出来。

  王夫人见姥姥领了计氏去,吩咐宫女:“将宦氏跣剥衣裳,吊打一百,发还束生员领去。”宫女们应了一声,将宦氏一把头发找起,衣服脱得精光,刚刚止留一条子。头发高吊屋梁,一个宫娥扯住一边手,前后两个宫女各执马鞭,一齐动手。一个从上打下,一个自下打上。打得如鳅落灰场,鳝逢汤鼎,叫苦连天,只是乱扭,浑身竟无完肤。报:“打一百完。”夫人道:“拖出,叫那束生员领去。”

  宦氏放得落来,已是半生不死。军士应了一声,望外就拖,叫:“束生员领人。”束生连连称:“谢。”接着宦氏。宦氏只有一点微气。束生叹道:“妻,只因你的神通大,惹得刀刀割自身。”忙叫手下春花、秋月,好生扶着小姐,我去谢了夫人,然后抬她回去。束生进营谢罪,夫人差人说道:“叫他去吧。”束生一边收了计氏尸,一边扶回宦氏到家,将息了半年方好不题。

  且说史昭解马不进、秀妈、楚卿进营。夫人道:“秀妈,你可认得我么?”秀妈道:“奶奶,小娼妇不认得。”夫人道:“找起她头来,叫她看我是甚人?”军士吆喝一声,一把找起秀妈头发,认得是王翠翘,连连道:“妇人该万死,只求奶奶饶命。”夫人笑道:“你还想要生哩,你天灯之誓,如何消释!”吩咐军士,将秀妈用柏油灌起,头向地,脚朝天,倒点天灯,以还当日之愿。马不进四肢用棚子棚开,挑破皮肤,尽抽其筋,令他支节肢肢分裂,以应彼誓。再用松香煎麻皮一锅,大火融化,旁用大缸注水。将楚卿净剥衣裳,一人滚松香泼其身上,一人即以冰水浇之,候冷定带进来。军人得令,押出去。

  未多时,只见众军将秀妈浇成一枝大蜡烛。底下露出头来,还是活的。马不进已上棚子,楚卿装得铁硬。夫人吩咐点起蜡烛来,军卒立高点火。刚是秀妈脚板上。起初倒也死了,这一烧,倒活将转来,哀哀叫苦。夫人道:“你也知疼么?怎将别人皮肤任意摧残!”秀妈晕死不能答。

  夫人下令:“抽马不进筋,尸解其体。”再令军士:“扯去楚卿身上麻皮。”众军遵令而行。将尖刀在马不进总筋脉处割开皮肤,用钩子钩着筋头,着力扯去。马不进即时疼死。连拔三、四根总筋,一声响,马不进脚体扯得粉碎。夫人吩咐:“洒在海中喂鱼,以报其漂泊之恶。”

  楚卿被松香、麻皮胶定,内里还是活的,外面却是展动不得。那些军士走近前,只拣有些麻皮头儿的所在,一把扯着就揭。楚卿皮肤已是滚松香泼烂的,不用气力,一扯连皮就是一块落来。那消半个时辰,将楚卿剥得赤利利一个血块模样。皮倒剥去了一层,人还是有气的。夫人叫取石灰水一盆,浇在楚卿身上,登时发起大泡,倏时腐烂为脓血,肉落骨枯而死。

  夫人起谢徐海道:“妾无限深仇,仗大王天威,一朝洗尽,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厚德也。”徐海道:“见不平,便起戈矛;遇相知,赠以头颅,乃吾徒本色事。况吾与卿夫妇之间,离乱均之,患难均之,死生均之者乎。卿仇已雪,胸中之气想亦少平,眉间之峰谅来略减,几时得你父母重逢,卑人之愿亦慊矣。”夫人再四称谢。

  觉缘起身辞行,夫人道:“道兄此去,欲飞锡何方?”觉缘道:“余慕越水之胜,今将云游彼处。”夫人道:“道兄高致,妾不敢留,不识继此还有晤期否?”觉缘道:“晤期不远,只在五载之间。”夫人道:“然则道兄通慧矣。”觉缘道:“余实不知,因遇了一位三合道姑,得闻玄解真诠。她深明休咎,道:‘天子圣明,王气隆盛。今虽暂动干戈,久之自归宁静。今岁定遇故人于干戈之内,五年间当得再遇。’余初未深信,今见贤妹报仇雪耻,又在干戈扰攘之中。前兆既孚,后事自应。闻她在越水之滨,我正欲去问她讨些消息。”夫人道:“千祈代我问个结局。”觉缘道:“领命。”

  夫人吩咐:“将掠来的行李给还觉缘师父,不得失落了。”军士交还行李,一件件点明白。夫人吩咐一个军士:“带领兵卒,送到平静地方,讨回书缴。外令箭一支,令旗一杆,银牌一面,道兄带在身旁,倘遇乱兵,以此示照,可免掳掠之苦。”觉缘深谢而去。

  徐海下令:“大犒三军,为夫人作洗冤会。”三军人人有赏,个个有赐。吃了三日贺功酒,然后一声炮响,三军启行。但见:

  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声。

  剑诛无义金酬德,万恨千仇一旦伸。

  明山率兵回大荒,四方寇掠,兵威日盛。督府遣游击裘饶,参将卜济领兵一万,前来迎敌,与徐兵遇于途。徐明山对夫人道:“我兵到处,未曾有一人敢来迎战。今日侥幸,遇着这支官军,待我与他亲见一阵,以探甲兵如何,将士强弱。夫人督阵,待孤家斩将蹇旗,以振我军英武。”三通鼓罢,两阵既开,明山出马,怎生打扮,但见:

  三山帽,金光荡漾;狻猊铠,砌就龙鳞。大红袍,团花灿烂;金醮斧,烈烈征云。雉毛貂尾英雄样,剑眉铁脸似阎君。一部虬髯飘脑后,翻山搅海是徐公。

  大喝道:“官兵强者出战,弱者免来。”裘、卜二将见徐明山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摇斧跃马在阵前。一往一来,一冲一撞,宛如天神下界,一似恶煞临凡。卜济令裘饶见阵,道:“尔为游击将军,正宜拔距先登。”裘饶道:“你系正净,何独推我向前?”二人你推我阻,不敢迎战。

  徐明山见那样光景,大喝道:“这样官兵也叫你来迎敌!待我踹你营。”拍坐下马,摇手中斧,大吼一声,浑如空中放个霹雳。叫声:“众儿郎跟我踹营。”一马当先,飞奔裘饶。裘饶不敢抵敌,令守备空混迎敌。空混没奈何,挺枪跃马来迎。徐明山喝声:“鸟官受死。”飞马枪至。空混一个寒噤,倒撞马下。明山赶上,分顶一斧,劈为两段,挥兵大杀。官军裘饶、卜济抱头逃生,那敢迎敌。败军之景,其实可怜。但见:

  冲开队伍,砍倒旌旗。马闻金鼓心惊,军听喊声胆怯。刀枪乱刺,哪知上下交锋;将士相迎,难辨东西南北。冲锋将如同猛虎,踹营军一似飞熊。初起时,两下抖擞精神;次后来,彼此顿分胜负。败了的,似伤弓之鸟,见曲木而高飞;得胜的,如饿虎登崖,闯群羊而弄猛。着刀的连肩削背,撞斧的断首开胸,遭剑的甲中肠出,中枪的袍上流红。人撞人,自相践踏;马撞马,遍地尸横。伤残军士哀哀叫,带箭儿郎戚戚悲。弃金鼓满地,抛粮草沙堤。追奔逐北,喋血尸横。将士毙于原野,牛马填于谷坑。昨者客从战场过,呜呜鬼哭又吞声。

  官军既败,徐海乘得胜之兵,长驱直进。不三日,连破五县,军威大振。忽报:“督府兵至。”徐明山方下令:“收军。”见王夫人道:“我向藐中国无人,亦不料撮空如此。早知如此,吾出兵不待今日矣。”夫人道:“大王天威,非人授也。妾思朝廷甲兵,亦非全弱。但太平已久,人不知兵。武弁习为奉承,文官习为夤缘。主帅不习兵戈,不娴战斗。一闻金鼓之声,一见杀伐之威,便手足无措,救死不瞻,谁敢角胜争奇乎?但庙堂之上,虽无豪杰;而草莽之中,实有英雄。天下苦兵已久,必勤招募,岩穴间岂无奇才异能应募而起者!大王威名远播,闻者莫不丧胆。妾谓大王不患无威,但患大胜之后忽起骄心。将骄则兵懈;兵懈则胜负难必矣。愿大王临事而惧,好谋而成,量敌而进,虑胜而会,则霸王事业可卜矣。”

  徐海大喜道:“夫人言之有理。”传令大小三军:“严明刁斗,肃整队伍。敢有搀越前后,交头接耳,大惊小怪,旗号不明,兵甲不利,夜巡不谨,探事不实者,俱以军法从事。”令下,三军肃然,是好兵势也。但见:

  满空杀气,横浮铁马金戈;万朵征云,飘荡高旗大纛。千枝画戟,豹尾侵天;万口钢刀,龙头吞日。属属斧钺,密密标枪。精明刀斗,悠悠画角龙吟;灿烂银盔,凛凛冰霜雪练。锦衣绣袄,簇拥走马先行;玉带征夫,侍听中军元帅。冲锋将士,英雄勇猛;打将儿郎,鬼哭神钦。正是:莲花帐内将军吟,细柳营中天子惊。只因兵法通天地,龙虎深藏不敢行。

  忽报:“督府差人招降。”徐海吩咐绑进来。军校得令,绑一老人进来,跪在地下。徐海道:“你是何人?敢来虎穴捋须。讲得通,饶你这颗头颅,讲得不中听,须知我剑会吃人肉。”那老人战竞竞道:“小老儿姓华,狗名叫做华仁。督府老爷久知大王乃当今豪杰,不胜羡慕。意欲为朝廷招降,恨无人通好。要差官将来,又恐触大王之怒。因见小老儿居上,在大王庇护之下,久沐恩波,故差小老儿前来。”徐海道:“你且说督府有甚话讲?”

  华仁道:“督府说:‘大王拥兵于此,虽雄振一时,然终非结局。莫若上顺天心,下恤民命,归顺朝廷,自当封侯裂士,显祖荣宗。妻承诰命,子佩王章,异日名标青史,岂不美哉?何苦不生而杀,以乱为安,为天下万世指目也?愿大王熟思之。’”徐海大怒道:“这老贼怎敢来引诱孤家。某在化外,虽不能开疆展土,也不失道寡称孤。你却叫我投降,甘为走狗,摇尾乞怜,受那文官的鸟气。言语可恶,恼人心耳。”叫刀斧手,替我去了这老饶舌的头。

  刀斧手应了一声,抓住华老人头,便欲开刀。王夫人急止道:“刀下留人。”因从容对徐海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降不降在我,何于来使事。若杀了他,恐天下谓大王不能容物也。且华老人乃一小民,即有不堪,亦当免死。彼以招降至,有功无过,杀之不祥,又闭了后来贤路。妾闻成大事者,有容天下之量,藐宇宙之雄。今一老人至,不令生还,无乃自示隘怯乎?愿大王免其死,劳以酒食,令老人归去,扬布恩威,宣言德勇,使他们既怯吾之威勇,又服我之恩德。留一无用之老人,为我播无穷之色泽,所得不亦多乎!”

  徐海称谢道:“夫人之言是也。”乃命解了华仁的绑,道:“本当杀汝,使督府知威。夫人道:‘你是无用之物,不足辱吾刀斧。’故饶你命。且赏你酒食,快吃了回去,拜上督府,可说投降非细务,未可以口舌诱也。必欲某降,除非干戈战胜。余惟不甘牛后之羞,以至于此。督府若不能快某以鸡口之任,虽欲速降,岂可得哉!难得你拼死远来,白金百两,赏为压惊之具。”华老连连叩头,哪里敢受。夫人道:“大王美意,华翁可受下。”华老人方叩头拜谢而去。

  归报督府,细述徐海之言。督府听了,忧形于色。华老人道:“老爷且宽心,尚有一机会可图。”督府道:“有甚机会?”老人道:“徐贼虽未可料,而徐贼所爱幸的王夫人,我看她语言之间颇有归降之意。若通得一线,便可借以磔贼耳。”督府道:“既有此机会,不可坐失也!”因重赏华老人,遣出。

  遂集幕下众官,问道:“吾欲遣一官去说徐海来降,谁人敢去?”罗中军应声而出,跪下道:“中军官愿往。”督府大喜道:“你去极好,但要善觑方略。我闻:‘徐海勇而多智,善战而得军心,横行十载,未曾遇一对手。’从前几番招抚,不但不得成功,且俱遭其杀戮。我不以官将招降,而以华老人去者,以彼曾与徐海识面,冀其军中或有熟者,然后好乘间而入。今华老人言:‘徐海夫人王氏,有束甲归降之意。’而徐海又昵爱之。这一功只在此妇人身上可成。我这里备黄金三千、白银五万、彩缎千端、玉带二条、宝珠一斗、犀杯四十对、锦袍二套、珠冠一顶、绒帐一床。你去诱以归降,则朝廷赐爵,夫荣妻贵,福禄终身。外选女使二人,送去伏侍王氏,劝她来降。我闻:‘她乃北京女子,为父隐身娼户,流落临淄,善新声,能胡琴,乡国、父母之念甚重。’便嘱使女:‘以此动之,大约事成八、九矣。’”乃招能事妇女入军中行计。

  有一罪人女宣义娘,又有一罪人妇喻恩娘,俱愿舍身入寇,代父、代夫赎罪。督府问:“其夫、其父得甚罪?”一云:“父是人命干连。”一云:“夫绞罪当死。”督府乃仰牌取其夫与父至道:“尔二人罪犯,俱在不赦,尔妻、女以身代尔入贼营行计,其情志可矜,免尔之死。二人叩头谢罪。当时劈了长板,督府给二妇衣囊与白银二百,教她带入贼营使用。二人私以一百与其父、夫。父、夫叩禀督府,愿随送行。督府许之。罗中军带二十名健步,并宣义、喻恩二女,竟往徐营而来。

  行了两月,健步报:“徐兵扎寨在前。”罗中军一马当先,早有巡逻军喝道:“何方官将,敢到此处驱驰?”罗中军道:“我乃督府麾下中军官,奉抚爷命求见大王。”巡逻军道:“少待。”便去通报徐明山。徐明山问:“有几多人?”巡逻军道:“只有一官,随行不过二十人。有一车辆,不知是甚缘故?”徐笑道:“此必以利诱我降也。”令军士:“设油鼎以待。”着蓝旗手:“召中军进见。”罗中军自外而入,见营中戈甲森森,刀枪密密。中置百滚油罐,旁列五百枭刀手。徐明山端坐在上,手抚长剑,疾视中军。

  罗中军自下而上,长揖道:“罗某拜见。”徐明山大怒道:“何物鸟官,如此无礼!叫军士替我烹了这厮!”罗中军唬得双膝连连跪倒,口称:“大王饶命。”徐明山笑道:“你恁的胆量,怎敢来作说客!杀你徒污我剑。你直说来,我免你烹。”罗中军吓得呆了半晌,方开口说道:“奉督抚爷命,道久慕大王高义,着小官薄献不腆,以为大王寿。使女二人,送侍夫人。”王夫人从旁道:“如此是督府差来送礼的官儿,须把他个体面。”徐明山方笑一笑,搀起罗中军道:“孤与中军取笑,何着惊如此?”罗中军道:“大王天威,小官几乎唬死。”

  徐明山与中军见礼坐下,问道:“督府着中军到此,有何见谕?”罗中军道:“督府闻大王乃豪杰之士,不受赃官、污吏之困辱,故弄兵潢池,其情实可原谅。今特差小官献黄金三千、白银五万、玉带二围、锦袍二套、彩缎千匹、宝珠一斗、犀杯四十对、珠冠一顶、绒帐一床、使女二人,望乞笑纳。”徐明山道:“某与督府素昧生平,如何好受恁般厚礼。必有甚事,请中军直言。”中军道:“官有一言,大王不责,方敢启齿。督府爷多多拜上大王道:‘大王乃高明之杰,愿与交欢。为寇非长久之计,化外非久处之地。皇运方隆,英雄并出。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苟歼一方,何异举泰山以压垒卵!但圣明体好生之德,敕谕招安。督府推仁人之心,躬勤抚顺,愿大王束甲归降。改邪归正,为皇家之干城;揆乱除残,作大国之柱石。同享富贵,共励山河,愿大王少留意焉。’”徐明山道:“多谢督府厚意,中军明教,此事非一朝一夕之故,关系甚大,一有不到,身命难保。中军请回,厚礼亦不敢受,另日再商议回话。”中军道:“纳降不决,小官不敢苦强。抚爷之礼,专为大王,望乞收下。”徐明山道:“怎好受他礼物?”

  王夫人道:“彼以礼来,受之无害,却之反有形迹。莫若受其来礼,亦以宝物答之。两军对垒,不妨交际,庸何伤乎!”徐明山然之。对中军道:“盛礼本欲不受,恐辜你抚爷雅意。”叫军士:“把送来的礼物收了。”军士得令出营,须臾献上金珠玉帛,二女子宫妆艳服,磕了头。徐明山道:“到后宫伏侍夫人去。”外以夜明珠两颗、珊瑚树四对,转答督府。黄金一百,白银一千,送罗中军。其余随来士卒,每人赏银十两,致意而别。

  却说二女见王夫人磕了头,并道抚爷招降意:“夫人若劝得大王投降,则夫荣妻贵,衣锦还乡,为朝廷之命妇,岂不光显。若在化外,胜负终未可必。夫人原是孝女,今若与国家出力,劝得大王归降,苏君国之宵旰,救生民之涂炭,功莫大焉,德莫厚焉。昔为孝女,今为忠臣,当题请天子,旌奖夫人,荣归故里,父女团圆。生则列鼎,死则血食。望夫人以君国为重,以生民为念。朝夕图维,以成乃功。”夫人点头不语。正是:

  世间多少不平事,尽在低头不语中。

  且听下回分解。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一、二 回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三、四 回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五、六 回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七、八 回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九、十 回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十一、十二 回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十三、十四 回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一《双和欢》第十五、十六 回

版权声明:CosMeDna所有作品(图文、音视频)均由用户自行上传分享,仅供网友学习交流。若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删除!

本文链接://www.cosmedna.com/article/45753888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