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斯遇险记
菲斯(Fez),是北非史上第一个伊斯兰城市,也是摩洛哥一千多年来宗教、文化与艺术中心。菲斯河在此分支,适宜农耕,所以菲斯在阿拉伯语意为“金色斧子”,也有“肥美土地”之意。我到达摩洛哥古城菲斯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下午六点钟。
从西撒哈拉沙漠撤出,来到陆地,再到菲斯城,中间经历了8个多小时的车程,几乎正正一天都在行车中渡过,一路上一边颠簸一边昏沉入睡,醒醒睡睡,除了中间在号称瑞士小镇的伊芙兰镇(IFRANE)喝了杯咖啡,去了一下卫生间,整整8小时,我都我穿梭在睡梦和惊醒中。
伊芙兰小镇号称瑞士小镇是因为附近有一座雪山,很多人慕名来滑雪,时间久了,就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度假村,建筑也很多是仿造了瑞士的风格,除了挂着摩洛哥红绿国旗和符咒一样的国徽之外,就像是把瑞士复制了一遍,有带着阁楼的瑞士风格建筑,当地的人或者一些不能去到瑞士的人,可以在这里享受一下瑞士style,大概是这样。
看来世界每个角落都有谄媚的心态,同样是雪山,同样是滑雪,一定要学着瑞士的样子,觉得“洋气”。
小瑞士的咖啡馆,坐满了各国来滑雪的游客,他们在享受着阳光的同时,坐在户外的咖啡馆里发呆,看到有异国的人经过,都充满善意地打招呼:hello,看到亚洲面孔,基本都会认定为日本人。
摩洛哥来游玩的中国人不算多,偶尔看到旅行团,人数也不太多,前段时间某综艺节目的热播让很多人知道了摩洛哥,慕名前来的游客也多了起来,目测接下来的几年也许会火,但毕竟天高地远,风沙荒漠,自然环境,机票价格等原因,不会像泰国那样变成中国人的天下。我也祈祷这些美好的圣地不要变成中国人扎堆来玩的地方,各种原因不必多表。
我并不喜欢喝咖啡,在有咖啡傲娇因子的意大利都没喝过他们当地人引以为傲的咖啡,但是我却在去往菲斯的途中,在一个山寨瑞士的小城喝了杯黑咖啡,原因是我想去洗手间,但这家咖啡馆不提供免费的服务,收费5迪拉姆。正常的洗手间收费都是1迪拉姆,此间咖啡馆简直是要宰客。
世界上游客多的地方就会盛产生意精们,虽然开出天价厕所收费,但有一个条件,如果点一杯咖啡,就可以免费如厕,咖啡是20迪拉姆,傻瓜才不喝。
我在卫生间还闹了一个大乌龙。
女厕所客满,一向画风很彪悍的我看到男厕所没人,果断去了男厕所,当我推门出来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惊讶地下巴差点掉到小便池里……我假装镇定面无表情地走出,出门一头冷汗,幸好不是男人入了女厕所,否则一定会被当做色狼给打出来……不敢多想。
在男厕所解决完问题的我,优雅地喝着黑咖啡,和所有的赝品滑雪客们一起,坐在伊芙兰镇的午后阳光里享受了片刻的宁静,就再次塞进颠簸的巴士车里,一路颠到了菲斯城。
菲斯城很像一个城市,这几天沉浸在阿拉伯风情中的我已经不太习惯北非有这样现代感的城市,那些毫无风格可言的普通楼房,高矮胖瘦都差不多,把城市的路牌换掉,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见到的城市风格,这就是著名的古城菲斯吗?
我有点失望。
入住了城中的酒店之后,拖着行李到达房间,我才意外发现,旅途中最重要的东西,万能转换插头不见了!
这个发现让我魂飞魄散。
要知道,所有的电子设备,手机,相机,电脑,充电宝,移动WiFi,全靠它老人家撑着,没有了转换插头,代表我所有的设备都没办法继续使用了。
这简直比要了我的命还可怕。
如果旅途中没有相机,一路美景只喂饱眼睛,不做记录吗?记忆是最不可靠的,它选择性遗忘,选择性加强,选择性过滤,又选择性填充,我是完全不相信记忆的,尤其是旅途中的记忆,所以每次出行我必须要带着电脑,随时记录一些途中发生的故事,比如此刻。而相机就是记录一路的风景,一路的所见。
手机的珍贵就更不用说了,不夸张地说,离开手机寸步难行,没有手机不如死。
总之,在疲惫不堪终于抵达目的地的同时,我发现我丢失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我翻腾记忆,为什么会把转换插头丢掉了?一定是早上醒来着急赶路,匆忙把所有东西塞进行李箱,忘记了拔下插头。
该死。
我宁愿丢掉几件衣服,还能减轻行李。
最不该丢的东西,此刻丢掉了。我想哭。
但是,危机来临的时候,必须要冷静应对,哭是没有任何卵用的,成年后我最懂得一个道理就是,不要抱怨,不要求助,不要哭泣,有问题解决问题,没有任何人会关心你的死活,除了必要的亲人,爱人和朋友,其他人没人有时间眷顾你的伤感,遇到问题绝对要冷静下来,思考对策,自动自理。
我想我应该去前台求助。
酒店的前台是一个臭脸女士,一张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像所有我们熟悉的没有职业素养的服务人员一样,她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她对待世界的态度就是“厌烦”。
我还没等表述完我的要求,她立刻厌烦地说:没有。
她甚至还没听完我讲述,已经说“没有”,我相信问她要任何帮助,她都会说没有,她只是不愿意添麻烦而已,但也可能她真的没有,酒店真的没有。
我失落地走出酒店,这国家,这城市我第一次来,摩洛哥境内流通的语言是阿拉伯语和法语,在卡萨布兰卡和马拉喀什这些大城市大部分人会讲英文,到了菲斯,我发现大部分不能讲英文,这个发现令我崩溃。
我跟门口的服务生说我需要转换插头,哪里可以买到?就“转换插头”这个单词,我表述了好久他也没明白,我没办法手脚并用,给他举起我的手机,他以为我要充电器,摊了摊手说,这里很少人用这个品牌的手机。
我搬出翻译软件,查找转换插头的法语,给服务生看,服务生仍然一脸茫然,我也无法辨认翻译软件是否翻译得准确,灵机一动,搜索了一下转换插头的图片,指着图片给服务生看,服务生思索了一下,我判断他应该是没见过这个玩意儿,但他又不好意思像臭脸女士那样直接粗暴拒绝,于是他指了指远方,让我去那边看看。
告别了一脸茫然的服务生,我开始了寻找转换插座之旅,按照以往的经验,在城市的街道上,无论如何都可以找到商店的,只要有商店就有希望,万一我运气好,遇到那种百货齐全的大超市,就完全解决了。
然而,我真的是不懂菲斯。
我沿着服务生指的方向向前走去,发现菲斯满大街都是咖啡馆,平均几十米就有一间,都是露天的,坐满了悠闲的外国人,看上去大部分都不是本地人,他们像伊芙兰小镇的滑雪客们一样,各国的人搭讪,此刻我是完全没有心情回应任何善意,我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转换插头。
我怀疑菲斯城除了咖啡馆一无所有,除了在咖啡馆和咖啡馆们中间林立的银行,换钱处,几乎看不到任何商店,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一个很小的便利店,卖酒水的,我眼尖看到柜台里有电池,怀着一线希望,我问他有没有转换插头。
售货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摩洛哥男孩,满头卷发皮肤黝黑,牙齿很白很整齐,在我费劲表达了转换插头半天之后,他似乎明白我想要什么,但是他给我的答案差点让我晕倒,他说,这里没有这个东西,我不甘心,问他,这里,整个这条街都没有吗?他说:恐怕是的。
眼看天色渐黑,我欲哭无泪,但同时我也不太相信一个便利店男孩的话,我不信一个城市居然买不到一个插头?虽然只是旅行用的转换插头,但是,果然买不到?
买不到也必须要买到,否则我将完蛋了。
走出便利店,我又继续开始寻找转换插头。在一间间的咖啡馆们附近穿梭,这边的亚洲面孔实在太罕见了,所到之处,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很多人都很我打招呼,问我是不是日本人,甚至很多人很我打招呼:哭你其哇……哭个屁,这个仓皇失落的女人是中国人!
我暴走了几条街道之后,有点相信便利店男孩的话了,别说是转换插头这种东西,就连想买一双鞋,都很难找到商店。
怎么会这样?
我沮丧地站在十字路口,看到了一间换币店,走进去,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孩正在看书,看到我她抬起头来,我拿着手机图片跟她说我想买这个东西,哪里可以买到?
她很好心地误会了我的意思,她以为我不知道“转换插头”这个词在当地如何念,于是她找了张白纸,给我写了一串字母Rue Ole Kuuuy,并跟我说,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的名字。我感谢了她的好心,并问她哪里可以买到呢?
她说那就不知道了。
也好,至少我再寻找的时候,不用手脚并用,费劲解释了,我带着这张纸条,继续寻找。
几乎绕着以酒店为中心的位置一圈,都没有找到任何可能性。
但是,不能放弃,不能死心呀。
于是,我只好开拓新的版图,向更远的地方走去。完全没有目的,也没有把握,只有一个信念,不能放弃。
像是在寻找长生不老药……这比喻可真丧。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了一个手机店,虽然我不是要买手机充电器,但至少能够沾点边吧?我兴奋地走进去,拿着纸条问有没有这个东西?一个黝黑的男士皱了皱眉,说,no.我的心瞬间沉入海底……no?
是的,他说,这里没有卖。
那么,哪里有卖呢?
他应该是要回答便利店男孩的答案,但他似乎不忍心看到一个满脸失落的女性如此伤心,于是他——我感觉他真的是随便指了一个方向,让我去试试运气。
说真的,此刻的我,已经几乎认定我不可能就在菲斯买到“转换插头”了,但是我有其他选择吗?如果没有插头,如果没有了电,如果我的设备从此报废,我该怎么办呢?
抱着一线希望和心底已经判断的绝望,我仓惶地继续行走,按照他指出的方向行走,在街角的转弯处,看到一家店,我撞大运般走进去,店里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正在复印一些文件,看到我,指了指外面,一个店员走进来,大概三十岁的样子,高壮憨厚,谦卑有礼,在听完我的描述后,又对照了一下纸条上的字,他告诉我,这不是正确的单词,我要找的东西,是“BRICOMA”.
这不是重点,我的天……我需要知道的是,我到底在哪里可以买到这该死的转换插座呢?我难道真的买不到了吗?
店员耐心跟我解释,他的这一家店是复印店,给我指了指门口贴着的标签图案,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要找的东西的商店,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菲斯城根本没有几个商店……我简直快要哭了,一种无助感弥漫全身,在异国他乡,不熟悉的语言,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状况下,我却因为疏忽大意给自己造成如此的窘境,这是注定的灾难吗?还是即将来临的灾难的导火索?
就在我决定认命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复印店的店员告诉我,里面那位老人可以帮我买到我需要的东西。
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不敢确定我听得是否是真相。
那位老人,可以帮我买到“转换插头”?
是的,小姐。店员也露出很欣喜的表情,这个表情令人感动,毕竟是毫无相干的一件事,陌生人的慈悲能够如此,已经让我意外。
人生的转折来的有点快,前一秒沉没在绝望的汪洋里,这一秒就被拉上岸来说好好好就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我怀疑自己听到的是否是真的?
这老人是这个复印店的老板?他可以有货源?还是说他安排了人去另外的店里取?总之,欣喜的店员用当地的语言和老人交谈了几句,用摩洛哥英语告诉我,请耐心等待一会。
当然,多久都可以等。
不等就死,哪有什么选择?
店员又补充了一句:五到十分钟,不确定。
没问题没问题,我连连道谢,得救后的嘴脸,感谢少了觉得对不起良心。恨不得把“谢谢”挂满全身,随便一晃荡就落一地,扑向你。
在等待的空暇,把这件事当做趣闻汇报给国内的白先生。
白先生对于我的旅途悲惨遭遇表示无语,帮我想办法让我去前台借,谢谢,你们可以想到的办法我都已经去想了,现在只有人品爆发期待奇迹发生了。
灰先生的建议更幽默,他让我立刻在亚马逊上订购一个,送到酒店,拜托,每天都在去往另外一个城市的路上,谁有时间在酒店里枯坐等待亚马逊?
十分钟过去了,老人和少女一起从店里走出来,老人大概七十岁,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看上去斯文儒雅,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切印好的彩色图片,我注意看了一下,是类似给小朋友上课用的图画教材。他身后跟着一个少女,黑皮肤,文雅娴静,看上去受过良好教育,老人说让我跟他们走,我这才搞明白,原来老人和少女只是在这家复印店来复印文件的,现在,老人要带我去买“转换插头”。
我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向某个方向走去。
白先生提醒我,不要离酒店太远,我因为出门的时候带了酒店的卡片,所以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经过了一条街,我们还在走,少女在路上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也问了她的名字,她说了一串很长的名字,我没记住,她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念给我,让我重复,可惜我连重复都没重复好,最后我俩都很遗憾地看了一眼对方,我说抱歉,你的名字对我来说实在太难念了……我想让她告诉我一个容易记住的昵称,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个意思,正在琢磨,老人在一辆车旁边停住了。
我吓了一跳。
老人说,上车吧。
上车?
我脑海里立刻闪过了无数的奇异的画面,比如说,我被带到一个僻静处,被读不出名字的少女分尸……又或者,我上车之后,从此人间消失,再无消息,我顿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上车?
上车吧,老人再一次发出了邀请,看我迟疑的样子,告诉我说他现在带我去买转换插座。
我鬼使神差地拉开车门,哆哆嗦嗦地坐了进去,我注意看了一下,车内有很多印刷的教材,我甚至有一刻产生了邪念,这个老人和少女的组合会不会是国际拐卖儿童组织,甚至可能是儿童研究专家——但是我这样的老龄儿童,没有什么研究价值吧,或者把我绑架到儿童基地,让我作为食物被孩子们吃掉?……我就像是一个变态电影集中营一样,不断地开始设想最可怕的画面,知道我上了老人车的白先生更夸张,他用极其恐怖的语气说,马上下车,回酒店去……
我当时是肯定下不了车的,因为车已经启动了。
白先生一直在用非常可怕的语气劝说我下车,他说第一,这是异国他乡,你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第二,这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万一发生任何意外,不堪设想……
我本来已经很烦躁,很紧张,被白先生这样一惊一乍的恐吓,搞得更加浑身汗毛竖起,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车子正向城市边缘行驶。
我是真的害怕了。
相信任何一个人听到这里都会觉得我真的是胆大包天了,我也赞成你们的看法。虽然我曾经只身一人跟两个斯里兰卡陌生人搭车去过康提城,也曾经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曼谷差点迷路但终究安全返回,我盼望生命中所有的奇遇,又每次逢凶化险,平安结局,这让我多少对自己有点信心,我不会倒霉遇到坏人,但,如白先生所说,万一遇到坏人……
车子离开城市,已经向越来越偏僻的郊外行驶了,老人和少女一直在交谈,用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是法语,阿拉伯语?还是什么语言,他的语速很快,表情很严肃,而且伴随着一些手势,他左手开车,右手一直起起落落,配合表情和手势,我甚至解读出他说:趁她不注意,把她砍死……这样的寓意……
我基本已经认定自己遇难了。
白先生说的很对,异国他乡,萍水相逢,陌生男女,开车载着一个来自亚洲的没头脑一样的女游客,向远离城市的地方驶去……
谁能给这个故事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绝对是一个凶杀案的展开……
我开始思索危难中的自救。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此刻已经傍晚7点钟,离我走出酒店寻找该死的转换插头过去了一个小时,我在陌生国度陌生城市的郊外,我和周围的人语言不通,就算是求救,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人始终在用刀起刀落的手势和旁边的少女商量着“解决我的方法”,而我这只倒霉的羔羊在去往刑场的路上无辜颠簸着,当年荷西追随三毛来到摩洛哥,潜水死亡,如今我要在菲斯结束我毫无意义的一生了吗?如果注定要在摩洛哥结束此生,请让我死在沙漠,死在广袤无边的撒哈拉日落或者星空下,而不是一个现代化的毫无个性的城市,还是为一个该死的转换插座?
……
我终于忍不住了,非常没有礼貌地打断了老人和少女的对话,我说excuse me……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老人说:买你要的东西。
天,这句话说的更加让我毛骨悚然……
去,买,我要的东西,每一个单词都可以解读出危险,我焦虑地都快要哭了,我又问了一句,到底要去哪里呢?
老人似乎看出来我的心思,他语气一下子变得焦急和生气,他跟我说,不要担心,我们会带你去你需要的地方的。
说真的,这句话也是我自己拼出来的,我听到他嘴里说出来的只有“担心”“地方”这些单词,还不确定我听到的是否准确,可是天色越来越黑,城市越来越远,连城市都找不到商店的菲斯,会在郊外的什么鬼地方买到我需要的转换插座呢??
少女忽然回头问我,住在哪个酒店,我本能地把酒店的卡给她看,她给老人看了一眼,俩人嘀咕了几句,不知道在说什么,是要通知酒店去认领尸体吗……luo
就在我被恐惧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车子忽然停下了,我抬头一看,远处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上围绕一圈都是卖场,类似宜家的感觉,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车辆频繁进出……我还在吃惊和懵懂的时候,老人已经下了车,少女也跟着下来了,还是一脸的善意的微笑,指着远处的卖场说:就是这里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一切。
老人走到我面前,跟我比划了半天,说不要担心了,这里应该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东西,我木然不知所措,老人说:那么,你就去买吧。
少女说:那我们就回去了。
说着就要上车,我仿佛被重重敲击了一下,整个人因为太紧张,加上语言沟通不利,简直是语无伦次,我说,我要支付车费。
老人说:不不,不需要。
我坚持,我说我一定要支付车费。
老人说,真的不需要。
语气坚定不可抗拒,就在五分钟之前,我曾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用最坏的设想去解读一个好心人的行为,一路狐疑并阴暗地面对着这两个完全陌生的摩洛哥人,也许就是本地的菲斯人,此时此刻,我无法表示我的羞愧,来自灵魂的肮脏的羞愧,来自对善意的亵渎的忏悔,我无以表达我的感激,甚至连语言都失去了意义。
我深深地给老人和少女鞠了一躬,发自内心地说了句:谢谢。
老人回了我一个鞠躬,并且说:如果要感谢的话,感谢上帝吧。
说完,老人和少女就走了。
就是
我一个人走向卖场,灯火通明,应有尽有的样子,原来菲斯这个城市,城市内都是外来客的咖啡天堂,城外才是集中的卖场。
如果不是老人的热心,我不可能在菲斯城买到插座,就算有人知道这个卖场,也没可能亲自带我来,或者送我来,你和我,我们都一样,我们不相信别人真的有好意,不相信世界如此大,总会遇到善良和无偿的帮助,我们太世俗,我们太小心,我们太计较,我们太阴暗,好像只有把别人置身于想象中的地狱,才能保全我们可怜兮兮的安全,我想起在沙漠的豪华酒店,因为灯光太亮看不见星星,我想去酒店外面,黑暗的旷野去看看什么是银河漫天,可终究还是觉得危险放弃了,又想起很多类似的经历,习惯性地用道听途说的经验来判断未知的事情,以最大的恶意去面对陌生人,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不愿意吃一点亏,我想起一路上对老人和少女粗暴的打断,一路上怀着鬼胎对他们的回报,就在我看到转换插头的那一刻,我的精神全面崩溃,我终于在卖场失控哭了起来。
卖场的店员走过来,问我需要什么帮助,我擦着眼泪摇摇头,担心还会丢,拿了两个去结账,结账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插座虽然是插座,可是不是转换插座,这个发现非同小可,我需要的是转换器,而不是插座!
这简直太狗血了,
在我感动泪流的同时,我发现我千里遥远担惊受怕买到的,居然不是我需要的东西……
我赶紧找到了店员,通过一系列简单的交流,他搞明白了我要找的是能够把中国的设备放在摩洛哥的插座上使用的转换器……God,他听完之后很遗憾地告诉我:抱歉,我们这里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我再次不死心地问:这里没有?那么,哪里有?
店员说:这附近应该都没有,因为只有一个卖场是卖这类物品的。
他又告诉我,卖场里以前有可以转换美国使用的那种插座,我说那也可以,我随身携带了各国的转换插头,只是丢掉了摩洛哥专用的法式插头而已,他说但是现在也没货了,要等几天……
等几天?我必须要此刻要,此刻。
他摇了摇头,爱莫能助。
今天。我已经看够了全世界对我爱莫能助的表情。我再也不想看到类似的表情了。
原来这是一个注定的灾难,我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于是我以千百倍的努力都无法弥补一个无心的小错误,我带着还没干掉的感动的泪水,决定还是买一个摩洛哥的插座,作为这件事结局的纪念品,没有什么比这个插座更有意义的纪念品了,发生在菲斯的神奇故事,一段惊险的遭遇,一次来自灵魂的充满愧意的醒悟。
看我还是拿着摩洛哥插座结账,店员提醒我,这可是只能用于摩洛哥的设备。我说我知道,没关系,我要买它。
18迪拉姆,造型很可爱的白色插座。
我带着它,慢慢走出了卖场。
卖场外依然灯火辉煌,人来人往,车辆如织,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人会知道一个观光客的倒霉故事,落魄到从历劫的惊心动魄中解救了自己,却发现还是没得到想要的东西。
人生多么讽刺。
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应该被万众嫌弃和唾骂的蠢货,如果在离开撒哈拉酒店的时候多停留五分钟,检查一下是否有遗漏,就不会发生今天让自己狼狈不堪的故事。
然而,如果一切像钢铁战士一样无懈可击,也不会遇到如此美好的经历,戴着眼镜印刷彩画的老人,梳着争气头发名字很长很难读的少女,一路宛如上演惊悚片的刺激,以及落幕时好莱坞式的“爱能拯救一切”的治愈……
此次北非之旅,仅仅是菲斯的这个故事,这一段遭遇,已经不虚此行。
还有什么遗憾呢?
我带着这个纪念品走出卖场,心想既然已经来了,不如逛逛,这个卖场真的很大,除了灯具五金这家店,还有母婴,服装,家电,家具等其他卖场,我溜溜达达每个店都进去转了一圈,最后在家电卖场,我又溜达到手机专柜了。
几个店员看到我之后,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问我需要什么,我很无奈地跟他们说,我要买一个该死的可以让中国设备使用的插座,但是我没买到。
“是这个吗?”一个店员忽然拿出一个小小的转换器,我拿到手里看了看,惊奇地说:是的,就是这个,天啊,我找了一天,就是这个。
店员笑着说:对,就是它。我激动地简直要点上火冲向云霄……
除了爆粗口,我已经无法形容我这一天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的感受。
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再次问了句:中国设备可以使用吗?
店员说:当然,全世界的设备都可以被它转换。
我激动到话语都说不清楚了,立刻询价。
店员说:免费。
免费?
对。免费。
我说:为什么?
旁边几个店员听到了,都笑起来,跟我开玩笑说: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
送给你的,拿去用吧。
店员很认真地把对此刻的我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的转换插座放在我手里,我再一次被感动地内心泛滥,言语再一次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及时我每个细胞挂满了感谢,都不足够表达我的内心感受,菲斯,感谢你,摩洛哥,感谢你,北非,感谢你……
我深深地给这几个店员鞠了一躬,说了句感谢,我好感激发明这个动作和仪式的人,让身体有一种语言可以用于全世界,来说明这是一个表达谢意的方式。
我抱着我的救命稻草走出卖场,又返回来,我说想给他们拍个照,几个店员非常热情地对着我大笑,他们的笑容于是定格在我的手机里。
搭乘taxi回酒店的路上,我一直在回顾这一晚发生的一切,我以为经历了一天,其实只有一个多小时,从走出酒店到回到酒店,这惊心动魄跌宕起伏悬念四起的一幕大戏,最终落幕后发现其实只有一个多小时。
人生有多少个惊心动魄的一小时?
回到酒店之后,我久久无法平息内心的感动,把这个经历一五一十地给白先生讲了一遍,白先生也为自己和我一样阴暗的内心感到内疚。
但是,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这是我来到菲斯的第一个夜晚,也是我在北非的第五天,白色的卡萨布兰卡,红色的马拉喀什,风情万种的阿拉伯小城,美到壮烈无比的撒哈拉沙漠,以及给了我毕生难忘经历的菲斯,北非,我该如何表达我对你的爱意,仿佛为我做了一次圣洁的弥撒,来挖掘我内心所有的阴霾,释放任何不洁,重新洗涤和安排我的灵魂,存放进我的身体。
回到房间,我疲惫不堪地插好插座,当绿灯亮起的那一刻,我终于心安。
我可以不用跟世界道别了。
我也可以不必担心北非无法被记录。
我也不用担心死在菲斯……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充满喜点,忍不住仰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出眼泪,伸手擦了一下脸,一手的彩妆残骸。
冲到卫生间去洗脸,然后我发现,我的洗面奶也忘记带了。
比起转换插头,洗面奶实在是不值一提,可是当我用清水洗脸,用肥皂洗脸,甚至拿沐浴露洗脸之后发现,彩妆根本洗不掉。
我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风尘仆仆,满面污垢,像个刚表演完的小丑,又像一个化掉的雪人冰棍,这一脸的灰尘,一脸的油彩,一脸的感谢,该如何卸下来?
说起来,洗面奶和转换插头的作用不相上下,一个可以毁我容,一个可以要我命。
但是别忘了,菲斯没有商店,城内买不到转换插座,也买不到洗面奶,我不会再有二次幸运,被一位绅士和一位少女带去郊外的卖场,饱含热泪地买到我需要的东西呢。
生命中到底多少必须的,重要的,不能不在场的东西呢?
当然,也可以我只是不了解菲斯,居住的也不是购物区,我们习惯把我们看到的世界当做世界的全部。
管他。
反正我再也不会为任何狗屁东西去做人生冒险了。
虽然这惊险经历让我感激一生。
以上,是我在摩洛哥菲斯的一段真实经历,我很幸运,行走世界,常常有奇遇,但总能化险为夷,愿所有经过的身边的人们都幸福,快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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