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少年了,西南边陲这片土地上,山川玄奥,岁月密语,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在这里进行。晨钟暮鼓,一邪一正,一暗一明,进退交错,此消彼长。***夜幕深重,光芒陷落,整个小城都溺毙在黑暗之中,自入夜后,街道上的行人就眼见着迅速少下来了。只几缕烟囱顶冒出的烟迹,证明这的确不是座空城。一阵微风吹过,街道上一家小餐馆儿的门吱呀呀地打开,惹得屋檐上的风铃荡起一阵清脆的响声。一个红色长裙的姑娘从歪歪扭扭的木门里施施然走出来。她身材高挑,长裙及踝,臀部顶翘,腰侧收紧不盈一握,长发披肩,一颦一笑皆似妖精般摄人心魄。她与这整座城市都格格不入,远远望去,像是一团火点燃这整座废墟。“姑娘,你可是要到城西去?”小餐馆儿的店员约莫二十出头,没忍住,多问了句。这座小城以一条河分东西两届,东边都是些小村户,危房窄巷,入夜连灯都没有几盏。而西边则天差地别,到了晚上更是人声鼎沸、热闹繁华,那有一片的酒吧街,到第二天早晨声音才渐渐稀落下去。姑娘回头,泛起微澜的双眸轻轻一弯:“嗯?怎么了?”“那里可去不得啊!尤其这入了夜,我听说前几天就有人不‘听话’溜进去,后来尸体还是在后山上被人发现的!可吓人了!”店员深情并茂,像故意要惹她害怕似的。姑娘垂眸,嘴角噙了点笑意,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裙摆。而后她朝店员轻轻呼了口气,带着甜腻的香水味,细声慢气地说:“哦,你说这个呀,那人是我看着他被处理的。”她指尖捻过发梢,抬眼看店员错愕的表情,又道:“确切地说,那不是尸体,是尸块。”“小兄弟,你可千万别去那呀,也别跟人提起那儿的事。”姑娘朝他眨眨眼,“如果你想活命的话。”顿时,这个放到哪都漂亮得像仙子般的女孩瞬间成了恶魔。她没理店员惊惧不已的眼神,整了整头发,扭着腰朝西城区走去。一双亮片银色高跟鞋,鞋跟砸在地面,咚咚咚像恶魔敲开地狱大门,她身后是浸入黑夜的东城区,身前是嘈杂喧闹、亮如白昼的西城区。她下巴微抬,面上闪过一瞬的冷漠,而后又挂上娴熟的媚意。走进这一层深似一层的黑暗之中。***“初初姐,水狼哥那边的人已经来了。”宋初一走进酒吧,便听吧台的女服务生招呼她,服务生没敢看那个方向,只虚虚得用眼神示意了下。水狼哥是这边其中一个大毒枭的代号,心狠手辣,在毒品贩卖过程中冰\\毒总是以代号“水”来指代,而他因以贩卖冰\\毒为主,大家都叫他一声“水狼哥”。但他行踪不定,除了周围亲信,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更不用说知道他的踪迹。宋初扬眉,眯着眼朝角落包厢里的一桌人看过去,包厢门窗磨砂质地,从外看隐约能看见几个身形。“还是那三个人?”宋初轻声问。“没,今天还有一个人。”女服务员也低声说。宋初略微诧异地抬眼:“你先前见过吗?”女服务员摇头。“行,你忙吧。”宋初朝她笑笑,抬手从酒驾里拿了瓶顶贵的酒,“这酒记我账上吧。”她手指极细极白,看似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内侧却隐约可见许多伤痕,是被刀片所伤。女服务员看着她飘然远去的背影出神。宋初在他们这一片,简直是谜一样的存在。没有人知道她的靠山是谁,也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混上这个位置的,只知道她除了“宋初”这个名字外,还有一个被更多人熟知的称呼——宋二小姐。她亲眼见识,那些在外杀人不眨眼的贩毒团伙,见了宋初还要恭敬叫一声“宋二小姐”。如果说她是某个大毒枭家里的二女儿,可又怎么也不像,哪个毒枭女儿会这么招摇瞩目,生怕别人留意不到她。每天喝的酒动辄上万,却仅仅是酒吧里一个身份特殊的驻唱歌手,领着一月几千的工资。***“哟,哥几个,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喝酒了?”宋初扭着纤腰,妆容精致,画着夸张地眼线眼影,一笑起来眼里飞出的桃花几乎能砸死人。她弯腰,胸前若隐若现,把桌上的四个酒瓶拎过来,倒满了酒精。“这酒算我请的啊,别客气。”宋初笑着说,把酒瓶敲在桌上。“宋二小姐,您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其中一个男人颇为恭敬道。几乎是一瞬间,宋初便察觉到坐在外侧的男人的目光,正是新来的那个男人。宋初在酒吧唱歌,什么样露骨的眼神没见过,可这男人的目光不一样,他的眼神是审视的,从头打量到尾,针似的扎过来。她不动神色,伸出指尖把男人推进去一个位,直接挨着他坐下。而后单手撑着脑袋,眼睛半眯着直白地打量他。男人长得非常英气,一件黑色冲锋衣,挽起的袖口露出明显的贲张的肌肉线条,剑眉,挺鼻,眼睛狭长,薄唇。是这一片地方,少见的面貌如此英俊的男人。宋初盯了他半晌,随即勾唇笑开来,十分不正经地冲他吹了个流氓哨:“小哥哥,来这旅游啊?”季亦安扬眉,来者不拒,勾上她的肩抱了个满怀。“美女,你看我这像是来旅游的吗?不过你要是愿意作陪,那我倒是可以在这多待点时日。”“我这养家糊口的工作,还真是没法陪你旅游了。”宋初笑得不行,讨饶地转了话题,“来进货的?”季亦安看着她,“嗯”了一声。“自己还是代理?”她问“亲自来这,当然是代理。”季亦安说。宋初:“这么说可不对了,我这三位哥的‘货’纯,跟你在外头中转买的不一样,不少人亲自找过来要呢。”“是吗。”季亦安轻笑一声,松开圈在宋初身上的手。宋初随即起身,跟另外几人招呼一声便出去准备上台唱歌。包厢内,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灰色夹克的男人笑出一口黄牙,冲季亦安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能被宋二小姐看上。”季亦安笑着,摸了根烟出来点上,深吸了口:“宋二小姐?这里是有个姓宋的大户人家?”“哪啊,这片地连姓宋的第二个人都挖不出来,听说是手段有点门道,早些年惹了她的人一个个都惨死了,这之后‘宋二小姐’的名号才越喊越响了。”季亦安内心诧异,寻着她离开的方向看过去。方才她说话时,偷偷在他手心点了几划,是“小心”两个字。可明明他们素昧平生,季亦安作为警方卧底潜入的秘密也不过同警组的高层知晓,她怎么会知晓他的身份。还特地前来叮嘱他小心?***“安安姐,该你上台了。”一个人朝她喊。“知道了。”宋初应了一声。她手里还提着一瓶酒,是刚才从包厢里带出来的,也是原本他们为那个男人准备的酒。宋初往周围看了一圈,趁没人注意,从包里取出检测卡,将酒精濡湿加样孔。过了几分钟,试纸出现一条红色条带。这帮畜生,果然在酒里掺了毒品。他们哪会那么轻易地就把毒品贩卖链交给一个外地来的陌生男人,必然会让他先染上毒,待到好控制时再一步步将他的销售链纳为己有。宋初直接将一瓶酒全数倒入水槽,看着酒液一股股消失,而后开水冲了一圈水槽才离开。她只破坏了他们往酒瓶里加毒品的计划,后面必定还有其他补救计划。只希望那个男人能读懂她在他手上写下的警告。宋初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对着镜子用酒红色眼线笔在眼角画了两颗小巧的爱心,暧昧又性感。而后头也不回,摇杆挺直,走上了酒吧舞台。
第二章
翌日,天一亮,季亦安头疼欲裂地醒来。昨晚上发生的事一件件在他脑海中闪过,走马灯似的,他抬手拿手背挡住眼,随即肘部便触及到柔软长发的冰润感。他心口一顿,察觉到身侧床垫的凹陷与轻微震动,几乎下意识地飞快侧身,直接捏着那人的手腕狠狠别过头顶。手指打在床头木板上,“咚”一声。“我操?”宋初彻底惊了,痛得细眉蹙起。她使劲挣了挣被禁锢的双手,力气没季亦安大,挣不动,索性瞪着他。“给我松开!”“昨天你给我的酒里加料了?”季亦安迅速清醒,回忆起昨晚上应该就是在那一杯酒后失去了意识。“是。”她坦率承认。“什么料?”“K粉。”季亦安盯着她没说话,连神色都没一点变化,显然是没信。K粉,分离性麻醉剂,可以轻易兑入液体服下,易让人产生性冲动,也被称为“迷/奸粉”。宋初看着他的表情,目光如有遁形,而后轻巧弯起眼角,这回轻而易举把人从身上给推开了。她在床沿坐起来,身上只一件白色吊带裙,勾勒地身形极好,露在外头的手臂与小腿肌肤羊脂玉一般,支棱出凸显的蝴蝶骨,像破茧而出的蝶。宋初拎起床头的衬衫披上,起身拉开衣柜,慢悠悠道:“只是一点药效足的安眠药物,嗜睡几天就好了。”衣柜里一排的裙装,多是丝绸质地,冰凉的光面,米色、墨绿色、银灰色等等,都是极衬气质的样式。这荒郊野外的,穿这种衣服,实在稀奇。季亦安看着她勾出一件墨绿色的长裙,略微诧异地扬眉。“为什么?”“你不倒下,他们就会想方设法让你也染上毒。”“只要能拿到他们的毒品源,这往后赚的钱可是源源不断啊。”季亦安轻笑,“染上毒瘾又算什么?”宋初凉凉地看他一眼,拿衣服进了浴室,没关门,地面瓷砖倒映出她换衣的动作。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眼神骗不了人,你的眼神没有恐惧,跟那些毒贩,不是一类人。”她走出浴室,季亦安直白地看她双眸,昨晚娇媚的模样全数隐去,由内而外地透出些凉薄。“你的眼神也没有恐惧。”季亦安问,“你是敌是友?”“我有恐惧。”宋初笑了下,轻描淡写,“我和他们是一类人。”“那你昨天还把那两个毒贩也给麻倒了,就不怕他们找上来?”宋初抬眼看钟,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他们就快来了,你走吧。”***距小镇三十公里之外的市局禁毒大队临时驻守地点。他们这支大队是专门负责金三角毒品管制的,这次出任务是为了捉拿一个大毒枭,将临时驻守点定在了金三角北侧边缘。而真正的基地还在云南。“快快快!季队回来了!去会议室集合!”“欸?这么快就回来了?”“任务失败!重新布局!”驻守点位于县城,交通条件相较那座小城要好许多,禁毒部门大门紧闭,大队内部步履匆匆。门口横七竖八地倒了一辆老式自行车,轮胎已经瘪了,沾满了污泥。季亦安骑了将近三四十分钟,从那女人的住处回到了警局。会议室外的走廊没开灯,青白烟雾缭绕,烟雾后头的脸,棱角分明,轮廓深刻,黑眼如漆。季亦安呼出一口烟,又想起昨日那人所说——宋二小姐,听说是手段有点门道,早年惹了她的人一个个都惨死了。以及她那句轻描淡写的“我有恐惧”。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季队!”“季队!”大家在会议室门口集合,跟他打了声招呼。季亦安掐了烟,敲了下门板,扬声:“进来开会!”***会议室投影仪亮着,上面是一副当地地图,青山绵延,水系发达,这些都是天然的保护墙,于毒贩而言。金三角位于泰国、缅甸、老挝三国交界,也是一块三不管地带,世界上最大的鸦片、海/洛/因类毒品产地,数不清的毒品通过湄公河运输入国内。坐在中央的是此次行动的最高行政长官庞局,周围坐了八个人,是主要执行者,而季亦安作为大队队长,是最高执行者。“身份有没有暴露?”庞局问。“要是暴露了哪还能回来。”季亦安没正形地哼笑一声,懒洋洋地半坐在桌子上。庞局竖起眉毛:“给我站直咯!”“唉。”季亦安懒痞地笑着,“只是任务失败,我肯定不能凭空消失,不然以后再想打交道就麻烦了,我就过来部署一下,待会还要回去呢。”“头儿,我跟你一起去吧,还能打个掩护。”萧岩道。萧岩是最新进队的警察,才刚刚二十岁出头,倒刺头,脸侧有一截疤,戴了副眼镜,匪气与书卷气的矛盾体。“不行,一上去就是两个他们没见过的人,肯定会拒绝交易。”季亦安拒绝。更何况,他私心以为,他或许能在那边挖来一个值得信任的掩护。季亦安又想起那个女人,他对她的底细完全琢磨不清,但就是有一种直觉,那个人不是个坏人,或者说不是个彻底的坏人。“我这次卧底,见到的只是贸易链尾端的两个小喽啰,他们非常谨慎,想要拿到贸易链一定会让我先染上毒,被他们所控制。”季亦安双手撑在桌上,眉骨扬起一个锋利的弧度。“老大,我一会儿让人给你备点无毒白色粉末吧,万一他们真逼你染毒,你还可以骗过他们。”大队里唯一一个女警岑晗说。“不行,见面前他们都会搜身,这是规矩,藏不住。”季亦安皱眉,“何况,他们会用阴的,再不济,毒品注射也比吸食方便得多。”岑晗捏紧马克笔,担忧道:“那你要是真染上毒怎么办?”“洗胃呗,不行就戒毒。”他说得轻松,当即被庞局怒斥:“胡闹!”季亦安摸摸鼻子,总算安分了。***另一边。宋初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下巴微抬,一片青白烟雾中分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到底是媚意还是冷意。“你们哥俩,今天来找我,是来兴师问罪的?”宋初抬眼,她眼薄如刀锋,眼皮上的褶皱清晰又锋利,褐色瞳仁被火光照亮。“哪儿!我们哪敢问宋二小姐的罪!”坐在一旁的是昨天酒吧里那两人,听到宋初话里的锋芒后,立即对视一眼在言语上落下一头。“只是……昨天那个男人,听酒吧伙计说,他后来是被您带走的?”宋初淡淡“嗯”一声:“怎么?”“那人是从中国东边来的,要是真能合作,那肯定两边的钱都是源源不断的,您说是吧,咱兄弟俩也是替水狼哥做事,没必要跟钱过不去,您也得理解啊。”男人断断续续又说了不少话,姿态摆的很低,宋初始终没正眼瞧他,曲指将烟灰磕尽,直到抽完一支烟,才慢悠悠地开了口。“那个男人,我看上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宋二小姐到底闹哪出。宋初瞥了他一眼:“你们那点勾当,我也懒得管,你看我平时跟你们也是客客气气的,但是那个男人,你们不能动。”“你们敢动他,就是动我。”“我们也不打算动他啊!做生意的,互利共赢才是长久之计啊!”其中一人说。“别跟我扯这些,你们的伎俩,我很清楚,昨天换酒,是我给你们留了面子,我没想到你们还会找上门。”宋初笑了笑,“我这个人,你们也应该了解,我不喜欢瘾君子,你们别给那男人碰毒。”这话一下子就把这块地上许许多多人都给得罪了。两人似有愠色,关于宋二小姐的可怕传闻,他们到底只是听说,前面说的话已经放低了姿态,没想到宋初得寸进尺,两个作威作福惯了的毒枭手下,脾气也不好。“宋二小姐,您再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给我们下药本就是你对不起我俩,水狼哥要是知道,肯定也不会放过你!”宋初起身,步子放得松散,慢悠悠踱到说话那人身边。男人甚至没看清动作,只觉得眼睛被刀光闪了一下,随即脖子跳动的大动脉就被一块冰凉的刀片抵上了。宋初弯腰,附在那人耳边,声音轻飘飘带着勾人意味,却因为指间的刀片煞出让人颤栗的锋芒。“那就让水狼哥来跟我谈,你,还不够格。”男人僵直着腰,丝毫不敢动,生怕她一个手抖就要了自己的命,另一个男人也彻底吓白脸,被宋初扫了一眼,把脏话重新咽回肚子。“宋宋、宋二小姐,我们也就是亡命之徒,您手下留情啊……”宋初弯眼一笑,轻巧地收了手,只见那刀片又轻轻一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跟你开个玩笑,紧张什么。”她又恢复弱女子的模样,拍了拍那人的肩,“跟你说的,你可记住了?”“记记记住了!”宋初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而后头也不回地重新回了卧室。其实,他们这些小毒贩是亡命之徒,宋初又何尝不是呢。
第三章
宋初一直睡到夜里十点,华灯初上。昨天晚上把那男人带回来睡觉,导致宋初几乎是一晚上没睡好。自十年前那件事后,她就对跟人同床共枕有了阴影,即便是母亲或是小孩子也不行。若不是怕那些毒贩会过来突击查看,她也不用把戏做足到这份。宋初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醒来时天色大暗,河对面已经亮起了不夜城的光芒。她从床头捞过手机:“喂?”是酒吧里的女服务生:“初初姐,老板让我问你一声,你今晚还过来唱歌吗?”“来。”宋初简单回答,挂了电话,用手肘将身体支起来,头疼。她走进浴室洗了个冷水澡,现如今已是十一月,好在这块地方纬度低,不分冬夏,凉水顺着发丝滑过凹凸有致的身躯,浴室门没关,风吹进来,凉飕飕的。脑袋倒是清醒了。洗完澡,她没擦干身上的水珠,也未穿衣裳,直接赤着身跨出,在镜子前站定。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之外,再无其他装饰。镜子里的女人,素颜,深眼窝,高鼻梁,眉眼锋利,不似一些小姑娘五官间或是柔和或是跋扈。宋初的五官非常清冷,太过精致,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高级感。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顿了十几秒的时间,才慢吞吞地捞起一支口红,正红色,夸张又妖娆。她嘴唇不薄,涂得均匀又饱满。而后又是眉笔、眼线笔、眼影,她皮肤底子好没用粉底,短短两三分钟,便又从冷漠疏离的模样便会了她最常有的样子。性感、耀眼,随便一眨眼就能勾得男人丢了魂。化完妆,她才裸着打开衣柜,没穿白天那件墨绿长裙,而是翻出一件黑色背心,低领,外面套了件黑色工装外套,底下是牛仔短裤与马丁靴。一双腿匀直,却并不过分纤细瘦弱,可以隐隐看到小腿上优美的肌肉线条。美得不可方物。***这是金三角。但也因为靠近中国,这一片小镇的人会说中文的很多。“初初姐,来啦。”“初初姐好。”……她裹挟着一阵泛甜的浓郁香水味,穿过一条笔直的酒吧街,她所在的酒吧是这里规模最大的一家,不过周围小酒吧的人也都认识她,见了面还会打声招呼。对普通人而言,毒贩太过危险,而若能在宋初这混个眼熟,说不定以后遇到什么危险,还能有让她开口劝和一句的机会。保命的机会。宋初一路笑着,也跟那些人打招呼。她像是个戴了面具的恶魔,可一进入这条酒吧街又变作身软无骨、和和气气的模样。***宋初在走进酒吧门口时看到了昨天晚上以及今早上的那个男人。他蹲在台阶上,指间夹了一支烟,头顶被酒吧五彩灯光笼罩着,远处传来隐约的河流击打石面的声音。不知道他在这等了多久,面上看不出一点不耐烦的情绪,但地上散落的几颗烟头,以及手上即将烧到烟蒂的那支烟,都告诉宋初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宋初不用问,就知道这男人是来找她的。可她没打算理,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男人,脚步都没停,直接跨上台阶。男人似乎也不急,深吸一口烟,等宋初经过他身侧时才开口。“初初姐?”宋初乐了,终于拧过头去看他:“你应该比我大。”季亦安没看她,只往旁边挪了一步,无声示意宋初在旁边坐下。“刚才跟你打招呼的那些人也明显比你大。”季亦安双臂搭在膝上,将烟头摁灭在地上,“他们怎么叫你姐?”“我26了,不小了。”宋初在他旁边蹲下,没回答他问题。季亦安哼笑一声:“26岁,能让这儿的人惧你敬你,我还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没身份,唱唱歌赚钱,游戏人间,喜怒无常惹人怕罢了。”“来这种地方游戏人间?”季亦安偏头。宋初笑笑,感叹一声:“这儿才是最适合游戏人间的地方啊,杀人放火没人管,多肆意。”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又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让季亦安不由皱了下眉,但也知道这人是故意激怒他。他又要从兜里取烟盒:“知道我是警察么?”他知道这女人早已看出他的身份,这次来,目的就是为了拉拢她,看能不能把她发展成警方线人,尽管希望渺茫,再不济,探探她底细也好。宋初在他将烟叼进嘴里时道:“一会儿把地上的烟蒂都收拾干净了。”季亦安动作一顿,扫了眼混乱无章的街道,到处可见烟蒂、烤串竹签、捏扁的易拉罐、饮料瓶盖。偏偏跟他过不去。他到底没再抽,重新塞进烟盒,又俯身捡起自己方才扔下的几枚烟蒂。宋初看着他的动作,而后终于回答:“知道啊。”“跟警察说杀人放火?把你拉进局子里去听听教育信不信?”宋初丝毫不惧,直接把手腕伸到人跟前,轻飘飘道:“信啊,现在就铐上吧。”工装外套底下一截手腕,白皙得刺眼,根本不像是在这受了风吹日晒的皮肤,反倒像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小姐。季亦安直接抬手把那双白玉似的手给挥开了:“你跟昨天那两个男人什么关系?”“两点。首先,我不沾毒不制毒不贩毒,你爱信不信;其次,想挖拢我给你卖命?先去打听打听我在外的名声有多臭吧。”她声音突然冷下来,话说得明白。话刚落,一个穿着服务生模样的男人就从酒吧里跑出来:“初初姐,马上轮到你唱歌了,老板催你啦。”“知道了。”宋初应了一声,凑近季亦安的耳边,嗓音压得很低,“昨天救你,纯粹是因为心情好,别得寸进尺。”说完她就起身,抬脚往里走。季亦安两手往身后一撑,笑容懒散不变,吊儿郎当地,语气轻佻:“啊,宋二小姐,白天还跟人说看上我了,怎么这一转头就上威胁手段了呢。”宋初脚步一顿,瞬间眉眼间都染上风雨欲来的狠戾,低垂下眼。季亦安仰头,神色不变地直视回去。一旁的服务生见气氛不对,谨慎地低声唤了一句:“初初姐?要不要找人替你。”“不用。”宋初收回视线,直接走进酒吧。她腰肢尽扭,深深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方才眼里的怒意与讽刺都尽数揉碎,重新扬起漫不经心又极其撩拨的媚意。***“先生,还要酒吗?”服务生走到季亦安身侧,俯身询问。“再来一杯吧。”季亦安说,“嗳,对了,台上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宋初站在台上,正在唱一首《历历万乡》,光怪陆离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将她的五官与侧脸切割得分明。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城市慷慨亮整夜光如同少年不惧岁月长她想要的不多只是和别人的不一样。她嗓音偏低,咬字利落分明,坐在高脚椅上,单腿曲起,将一个个转音都处理得完美,灯光落在她身上,似乎与周遭的吵嚷格格不入。话里有很多其他情绪,唱出了江湖、唱出了边塞诗,唱出了绝望。季亦安越发觉得她神秘。“啊,那是初初姐。”酒保的声音将季亦安拉回来。“我是问全名。”季亦安说。“宋初。”酒保将声音压得更低。宋二小姐、初初姐,宋初,不难猜。季亦安点头,瞥见一个服务生从舞台一角走上来,手里拿了支红玫瑰,而后指了指酒吧的角落方向。宋初接过,边唱边朝那个方向笑了一下。“能送花么?”季亦安又问。“可以,20元一支,500一束。”“我要一束,帮我送去给,”季亦安停顿了下,轻笑,“宋初。”***宋初将那一束红艳的玫瑰抱在怀里,循着所指方向看过来。镭射聚光灯垂直而下,她的目光破开束状光线,长发在一侧垂下,光线将她一侧的脸染上迷幻,另一侧隐于黑夜。季亦安与她对视着,食指轻点烟卷,朝她的方向呼出一口烟雾。无声地挑衅。他想看看宋初会有什么反应,是照规矩对送花客人笑一笑,还是无视他。宋初的反应跟她的人一样,出人意料,捉摸不透。***她轻巧地朝季亦安笑起来,飞扬的眼尾弯起微妙的弧度,笑得毫不敷衍,反而真情实意。而后,她指尖微动,直接将玫瑰从花托上摘下来,毫不犹豫地抛下台。引得底下爱慕者纷纷哄抢。500块一束,一共25朵花,宋初扔了25次,直到那一束花只剩下绿色花柄。那一束花,最后在她下台时,被毫不客气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四章
月亮隐于青山后,只在山顶边缘散开些毛茸茸的光圈。这本是一副很美的画,可那座山是座罂粟山,漫山遍野的恶之花,山间有几座破旧的木屋,是采摘农民的住屋,那些农民身不由己,只能为毒贩们服务。挣不掉,也逃不走。不听话就会被砍下四肢。***“宋初!”季亦安在她身后喊。她一从酒吧出来,就笔直着往前走,一双长腿步履飞快,季亦安跟在她身后,喊她名字。宋初一概不理,若不是无声地加快了脚步,还以为她是根本没听见。季亦安跑了两步,直接拽上人的手腕,刚要往回拉,指腹却是一阵刺痛,随即有粘腻的液体渗出来。他垂眸一看,手指剌了一条口子,挺深的,鲜血不断涌出来,将宋初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染红了。他没松手,仍然紧紧抓着她。周围有人在看,但没敢上前,季亦安猜他们应该是认识宋初,但也不敢管她的私事,或是不敢打扰她处理惹上她的人。先前他还没完全相信那些人所说的“宋二小姐,杀人不眨眼”,可现在自己的手指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开了口子,他才相信。宋初既然能让他手指流血,必然也能让他的动脉流血。季亦安攥紧她的腕骨,直接将人扯进了一旁黑漆漆的小道,而后把人直接压上红砖墙壁,将她的右手禁锢于头顶之上。他在她的指缝间发现了那块极小却锋利异常的刀片,也发现了她指尖那些有些岁月的伤疤,季亦安取出刀片扔到地上。“你以为我只有这一块刀片?”这是宋初长久沉默后对他说得第一句话。她目光极冷,神色冷淡而克制。季亦安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她大卸八块,可惜她到底还是个身上没几两肉的女人,虽然会耍些刀片一类暗器,可如今被季亦安禁锢着,她也无他法。“你砍吧。”季亦安将她另一只手也压上头顶。宋初连挣都懒得挣,反正也比不过他的力气。“宋初,你在这片地上生活这么久,难道不知道那些毒品让多少□□离子散吗。”季亦安看着她说,眉眼如漆,“他们甚至给孩子注射毒品,让孩子为自己所用,替他们杀人,你能混到现如今这个地位是你的本事,可这片土地始终是毒枭的地盘。”季亦安冷哼一声:“就你这脾气,真惹上了贩毒头目,就等死吧。”宋初不知道被他哪句话刺激到,双目猩红,呼吸困难,喘得厉害,凉夜里直直从额角滑落几滴汗。“你怎么知道我怕死?”宋初几乎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早点死!”她面目狰狞,可季亦安不心疼她,只是松开她的手。只见她抱着膝盖蹲下,将脑袋深埋于臂弯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季亦安愣了愣,想要扶她,手刚伸出去宋初就抬头,他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哭,更不是哭得颤抖,而是生气。“我知道我没资格站在制高点要求你为警方提供线索。”季亦安不由放缓了点语气,“只是那天你在我手心上写下‘小心’,你既然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时候为什么又要帮我?”“我反悔了。”宋初目光沉沉的,“可以吗?”“救你一场,现在又割伤你,扯平了,别再来烦我。”***宋初这些年独惯了,所有人对她都客客气气,难得遇上个敢跟她对着干的人,竟然就这么把她心底压抑的情绪给激出来了。宋初回到家,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往嘴里丢一颗安眠药。她疲倦地笑了笑,漫无边际地胡乱想着,当真是太久没遇上对手了。把自己都养得矫情了。她吞下安眠药,没急着去睡觉,而是俯身仰头看桌下。果然在客厅的桌面底下找到了那枚监听器,她把监听器关了,随意地扔在桌上。那个男人,并不是真正的无缘无故相信她,宋初明白这一点。而是窃听到了自己白天和那两个毒贩说的话,才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这样的地方,一个藏着秘密的歌女。傻子才会无条件信她。***回到临时住处的季亦安接通打来的视频。画面里是岑晗。季亦安退出去看了眼视频的确是萧岩的账号打来的:“萧岩呢?”“被庞局叫去了,我先给您汇报一下情况。”岑晗说。“好。”他把手机扔到桌上,进厨房冲了下血淋淋的食指。血早已经止住了,只不过刚割开时他用力太猛,流了不少血,看起来恐怖罢了。“我们用无人机观测小镇西区,发现山区东北侧有一块废弃的成片木屋遗迹,部落样式,怀疑有可能是过去弩古的根据地。”弩古,缅甸籍大毒枭,在中国这边的代号“水狼哥”。那天酒吧里的手下就是弩古底下的。“嗯,还有呢。”扶起手机斜搁在墙面上。岑晗刚要继续说,目光就被他手上的口子吸引了,当即皱眉:“老大,你受伤了!?”“小伤,被一个暴脾气的小姑娘。”季亦安耸耸肩,没在意。“她弄伤你做什么!那儿的都什么人?你这食指可是要扣扳机的呀,受伤后反应慢个零点几秒都是致命的!”岑晗凑近屏幕,忍不住伸出指尖想要摸一摸那伤口。“行了,哪那么快就到正面刚枪的地步了,到时候早好了,继续汇报吧。”“你那有创口贴吗?”岑晗问。“屁大点事,贴什么创口贴。”季亦安再次重复:“汇报。”岑晗还是放心不下,但还是把心咽回肚子里:“另外,我们发现最近采摘的罂粟花都被送往城西的一间工厂,哦,我一会儿把确切地址另外发给你。但那座工厂不算制毒,应该只是初加工,因为我们发现每天都有车会将加工后产品送往泰国管辖范围北部与金三角接壤地,初步判断,那里才是最终的制毒厂。”季亦安皱眉:“这么远。”兴师动众过去,没等他们抓住毒贩,人都早跑了。“目前发现的就这些情况,萧岩还在继续观测,关于弩古的行踪也暂时没有进展。”“嗯,知道了。”季亦安打了个呵欠,这是昨天宋初往酒里下药的副作用,容易犯困。岑晗看着屏幕中男人疲惫的面孔,止不住心疼:“头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做卧底呢,回来干嘛。”季亦安说。“你那伤……要不要回来看看医生。”岑晗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季亦安直接嗤了声:“我挨枪子儿的时候你都还没进队呢,成天瞎操心什么呢?”他说完就挂了视频,往床上一倒,几乎是瞬间睡过去了。***后面的半个月里,季亦安都没有与那两个毒贩产生更近一步联系。过于急功近利,反而会事倍功半。而那一枚放于宋初家中的窃听器自从被她关闭后,季亦安也没再刻意收听过,只不过在其中装了定位系统,以及再次打开收声的提醒系统。这天,他正在东城区闲逛,顺便四处打听点关于毒贩的小道消息。这一处地方,不像内陆地区的毒贩,见警察就跑,警察就是绝对的权威,而这里,毒贩甚至敢跟政府军方直接对抗,他们自己就有充足的□□设备,遇到警察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会选择直接正面对抗。手机突然“滴滴”两声,是监听设备重新开启的声音。季亦安心头一顿,飞快地插上耳机,接收频道。那头兹啦兹啦的一阵声响后,那个女人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尾调里噙着点戏谑的笑意,还是跟半个月前那么欠揍。硬骨头,软声调。说什么都漫不经心,却气人。季亦安还是喜欢那天晚上她气急败坏后咬牙切齿的声音,硬邦邦的,却赤诚。***季亦安走进面馆,叫了碗米线,直接撒上辣椒红油,红彤彤一碗。手机被放在一边,戴着耳机,一边吃一边听着里面的声音动静。“宋二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希望你配合。”“这就是你们找我配合的态度?”声音轻飘飘。“我们自然不敢这么劳驾您,只是上头吩咐,你说我们哪敢违抗命令呢,也是希望过后解释清误会,您也别跟我们计较不是?”“现在把我铐在这,还想我不跟你们计较。”女人笑着,嗓音清脆,“你也太高估我的脾气了吧?”季亦安夹米线的筷子一顿,拿出一张钞票拍在桌上,迅速查看了手机定位,竟是上回岑晗报告的工厂附近。他直接拔腿就往外面的马路跑,架起一辆自行车就朝那方向蹬出去。***那是宋初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血性凶悍的模样,一拳一腿皆落于实处,肌肉贲张,先前总是轻佻的眼神也染上狠意,他捞起掉在地上的铁棍,直接照着人的腿劈下去。宋初坐在工厂里,空旷又破败,眼前有一扇小窗,刚好够她欣赏这一场打斗。她只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眼睛,就知道那是副看过太多生死的眼眸。季亦安身手好,在警校时就是各项全能,爬上十楼也只要短短十几秒。他生怕宋初是因为自己被毒枭盯上会遇上危险,打得又急又狠,一棍子下去就没打算给人留下再起来的可能。可等他解决完工厂完一众看守的人,冲进厂内时却彻底愣了愣。宋初坐在小破椅子上,双手环胸,翘起一边唇,地上落了几段被割开的布条,她身侧倒着两个男人,两双手全是血,倒地哀嚎。宋初端坐其中,像个睥睨众生的女王。她看着季亦安轻笑,然后抬手。啪啪。给他鼓了个掌。“好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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