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科视窗36丨婺学从政为官二十六条规诫（上）

吕祖谦创立“婺学”，“祖谦之学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献之传。”（《宋史·吕祖谦传》）。《舍人官箴》为宋理学家吕本中所著。吕本中是吕祖谦的伯祖，吕祖谦又曾师从吕本中的门弟子林之奇，因此吕祖谦又成了吕本中的再传弟子，足见其在学业上受其吕本中影响最深。《舍人官箴》和吕祖谦所作的《官箴》，极力倡导廉政清明的为官之道，记录了整个家族对如何做一个好官的思考与总结。《舍人官箴》共二十五条，主要从正面规定如何做一个好官。《官箴》26条中的25条都是围绕“廉”来规范一些不被允许的事项。两篇都收录于《东莱吕太史别集卷第六·家范五》（见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吕祖谦全集》第一册），为婺学的基本教材。2016年5月被中纪委定为“中国传统中的家规”。 《舍人官箴》全文未见有现代白话文译介。本传统文化古为今用之意，特录于此，并略加译评，或有益于干部队伍清正严整之风之树立。

舍人官箴

子弟门人从政为官的规诫

（一至十三）

（一）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则知所以持身矣。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已。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司马子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若拙戒于初。”此天下之要言，当官处事之大法。用力寡而见功多，无如此言者。人能思之，岂复有悔吝耶！

当官的法则，只有三大事项，就是清廉、谨慎、勤勉，知道了这三大项，那就知道怎样来修持自身了。然而世上的当官人，面临财物应对事务不能自我克制，常常以为不一定会败露。执着了不必败露的意念，那就会无所不为。然而事情常常发展到败露了还不能自己停下来。所以人生立世，构设价值观以应对世事，在初始就要规戒它，不可不明察。如果使用权术和智谋，千方百计从各个方面去作事后补救，即使侥幸而能免除罪责，所损失的也已很多。还不若当初不做那些事更好啊。司马子微《坐忘论》中说“与其巧妙的操持于末端，哪里比得上笨拙的戒断于当初。”这是立身于天下至为重要的格言，是当官处事的大法则。用力少而呈现功效多，没有比得上这一格言的。一个人如能想透这一层，难道还会有懊悔遗憾吗！（“清、慎、勤”，“清”列第一，至少包括：一思路要清晰，二操守要清正，三品格要清朗，如此方守得一个“廉”字。）

（二）

事君如事亲，事官长如事兄，与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爱百姓如妻子,处官事如家事，然后为能尽吾之心。如有毫末不至，皆吾心有所不尽也。故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居家治，故事可移于官。岂有二理哉！

事奉君主如事奉父母双亲，事奉官长如事奉兄长，与同僚相处如与家人相处，对待下属吏员如对奴仆（宋时官与吏分属两种截然不同的编制，官由朝庭统一配任，吃皇粮俸禄，肩扛道义，胸怀理想，讲政治正确；吏由地方官招用，雇佣性质，只为薪金工作，极易养成蝇营狗苟之态，在体制内无上升通道，除非解脱后再经科举考试，在体制内地位低下，在社会上品相也不高。自宋历元至明，在朱元璋时代，甚至规定为吏者本人及其儿子不得参加科举。而当时的家中奴仆，虽地位低下，干些粗活，在法律和习俗上都算个自家里人。所以此处的含意是：既要亲和又要严整），爱百姓如爱妻子儿女。处理官衙公事如处理家庭私事，这样才能尽我的心意心力。如果办理公事有丝毫不到位的，都是因为我心有所不尽啊。所以一个人事奉双亲能孝顺，那么他的忠诚就可移情于事奉君主，事奉兄长能敬爱，那么他的和顺就可移情于事奉官长，居家能治理好家务，那他的办事能力就可移情运用于办理好官家公务。难道有两截不同的道理吗？（此一大段凝聚了儒家思想精华，体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本路径。）

（三）

当官处事，常思有以及人。如科率之行，既不能免，便就其间求所以使民省力，不使重为民患，其益多矣。予尝为泰州狱掾，颜岐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次第，每一事写一幅相戒。如夏月取罪人，早间在西廊，晚间在东廊，以避日色之类。又如狱中遣人勾追之类，必使之毕，此事不可更别遣人，恐其受赂已足，不肯毕事也。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须平心定气与之委曲详尽，使之相从而后已；如未肯从，再当如此详之，其不听者少矣。

当官处理事务，要常常想有什么可以惠及他人。如官府向民间定额征购物资这一类政府行为，既然不能免除，就要在这些行为的具体操作之中，力求能使民众省力一些，不要加重成为民众的祸患，这样考虑做事的益处可多了。我曾经做过泰州的狱掾（管理监狱的小吏），颜仲（字岐夷）以书信劝告我治理狱事的先后顺序，每一事写一幅来规戒。如夏季提取犯人，早间放在西边廊房，晚间放在东边廊房，以避开酷日盛暑之类。又如办案中派人拘捕，一定要使所派之人完成任务，这一事不可变更再派他人，要担心他受足了贿赂，不肯再完成任务了。又如碰到监司（监察地方属吏的官长）、郡守（省级行政长官）严刻过当的，必须平心静气向他委婉详尽地汇报说明情况，使他听取认同而后已；如汇报后还不肯听从，就应当一而再再而三的平心静气地向他委婉详尽地汇报说明，只要态度诚恳情况属实，那最终不听从的是很少的。（受儒家熏染的古人，能从人本情怀出发，推崇朴素的人道主义精神，在法律许可或未禁的范围内尽最大限度地顾恤犯人生存生活需求，注重从细节上加以尽可能的关心维护，以现今人权观念来衡量，也弥足珍贵。）

（四）

当官之法，直道为先。其有未可一向直前，或直前反败大事者，须用冯宣徽所称惠穆称停之说。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

当官的法则，坚持正道直行应放在首位。其中有些未可一向直前，或一向直前反而会败坏大事的，必须运用贯彻好冯宣徽所称许惠穆公的“称停”(也即“每事权衡轻重缓急，反复掂量，该进则进，该停则停，一定要措置得所，人情物理，无不允当妥贴。”)这一说法。这不但当小官要这样，为天下国家担大任处大事也应当知道这一条。（周恩来称自已“举轻若重”，即故人“称停”之意。“冯宣徽所称惠穆称停之说”：冯宣徽即冯京，惠穆即吕公弼，字宝臣，吕本中之伯曾祖。《宋元学案卷二十·元城学案》：忠定刘元城先生安世附录：先生谓当官处事，须权轻重务合道理，无使偏重，夫是之谓中。元祐间，尝谒见冯当世，当世言：“熙宁初，与陈阳叔、吕宝臣同任枢密。阳叔聪明少比，遇事迎刃而解；而吕宝臣尤善称停事，每事必称停轻重，令得所而后已。事经宝臣处者，人情物理，无不允当”。 “称停”二字，最吾辈当今所宜致力。宝臣，惠穆公也。）

（五）

黄兑刚中尝为予言，顷为县尉，每遇验尸，虽盛暑，亦必先饮少酒，捉鼻亲视。人命至重，不可避少臭秽，使人横死无所申诉也。

黄兑（字刚中）曾对我说，过去当县尉（县级副长官，主管治安）时，每当遇到验尸，虽然是盛暑大热天，也必定先喝少量酒，捏着鼻子亲自探视检验。人命至重，切不可为避开少许臭秽，而使人遭遇非正常死亡而无所申诉。（倡导亲力亲为，为民为国亲临一线亲见亲知不避艰苦。办案不避污秽，一如临阵不避刀枪矢石。）

（六）

范侍郎育作库务官，随行箱笼，只置厅上，以防疑谤。凡若此类，皆守官所宜详知也。

范育侍郎担任库务官时，随行的箱笼，只放在大厅上，以防止他人怀疑诽谤。大凡像这一类，都是任守官职所应该详尽知晓的。（为官者是公众人物，随时有人盯着，瓜田纳履，李下正冠，是会引发一些误会，无端生出一些风波的。）

（七）

当官者难事勿辞，而深避嫌疑；以至诚遇人，而深避文法。凡若此类，皆守官所宜详知也。

当官的人，遇到难事不要推辞，但要最大程度地避开嫌疑；以最诚挚的态度对人，但也要最大程度地避免触犯法规条文。大凡像这一类，也都是任守官职所应该详尽知晓的。（难事之难大多难在会招来许多嫌疑，以诚遇人之难，则在于容易牵触法规。）

（八）

前辈尝言，小人之性专务苟且，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勿而不治。谚有之曰“劳心不如劳力”此实要言也。

前辈们曾经说，格局不大的小人心性专心致力只顾眼前，虽然明天有事，今天能不做就不做，能休息就休息。当官的人不可依从曲从这一类人的私心，不可忽视这类现象而不加整治。谚语中有这样说的：“劳心不如劳力”，想的说的再多，不如身体力行去做。这实在是非常重要的格言。（“驽马恋栈豆，非致远之才”，无信念无理想做人做事的格局就不会大，日常工作就容易得过且过，特别需要有领军人物通过身体力行来振衰起疲。）

（九）

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不可不至谨，不可不详知也。

当官的既要自身廉洁，又必须像防守关隘一样防范小人。像公文、书信、记录、凭据之类，都必须明明白白，以防中伤，不可不极为谨慎，不可不详尽知晓。（“英雄行险道，富贵蹈危机。”，官场有风险，进入须谨慎。近人虞山襟霞阁主编有《刀笔菁华》一书，编撰主旨是收集历代官场典型文字材料，阐明官场文字材料一字一词往往关系国家兴衰事业成败民众生死祸福个人荣辱得失，不可不极为审慎，旧时进入官场者列为案头读物，至今也不乏参考意义。）

（十）

徐丞相择之尝言前辈尽心职事：仁庙朝有为京西转运使者，一日问监窑官“日所烧柴几灶？”曰：“十八九灶。”曰：“吾所见者十一灶，何也？”窑官愕然。盖转运使者晨起，望中所出烟凡几道，知之。其尽心如此。

徐择之丞相曾说起前辈尽心职责的事例：仁宗朝有一位任京西转运使官的前辈，一天问监窑官“一天烧柴的共有几灶”回答说，“十灶中有八九灶开烧。”前辈说：“我所看到的是十灶只有一灶开烧，为什么啊？”监窑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因为这位任转运使的前辈早晨起来，就调研走访，瞭望考察了窑区出烟共有多少道，所以知道实情。前辈们尽心职事都如此类。（实地调查研究很重要。调查研究时的态度很重要。尽心才能尽职。脚板底下出文章，脚板底下出奇谋妙策，脚板底下出领导权威。）

（十一）

前辈尝言吏人不怕严，只怕读。盖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不待严明。

前辈曾说：属吏不怕主官严明，只怕一个“读”字。这是因为当官的详读公案，熟悉公文案例和相关报告，那么事情的真伪曲直自然能看得明白，不必依靠主观上的所谓严明。（于今恐怕只怕一个“谈”字，多作个别谈话，多开各个层面的座谈会，是调查了解情况的最好方法。熟悉情况，洞悉曲折真伪，才有所谓“严明 ”。）

（十二）

当官者，凡异色人等皆不宜与之相接，巫祝尼媪之类尤宜疏绝。要以清心省事为本。

当官的人，凡社会上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都不宜跟他们有过于密切的（私人）接触，巫婆神汉和尚尼姑以及以游走社交为业的媒婆之类，尤其应当疏远绝交。要以清心省事为原则。（时代不同，官场中人因结缘各路所谓的“大师”而招惹是非亏德败行者时有所见。）

（十三）

后生少年乍到官所，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豪末，而一任之间不复敢举动。大抵作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矣！以此被重谴，良可惜也。

后生少年初来乍到任官之地，往往会被狡猾的属吏设局饵诱，而不能自省明察。所得到的好处只有毫毛微未那样一点点（却被他们抓住小辫子，因而受制于人），在一个任期之内都不再敢有自主的举动。大抵当官的人如果嗜求私利，所得很少，而那些狡猾的属吏所盗取的却无法计量了。当官的因此而受到很重的谴责处罚，真是太可惜了。（流水的主官铁打的机关近乎板结固化的科层结构，容易有此弊端，有的贪腐窝案中，会计、司机等事务员贪腐所得比主官要多得多，大概即此类。）【未完待续】

（作者单位：中共金华市委宣传部）

【后记】习总书记说，哲学社会科学的现实形态，是古往今来各种知识、观念、理论、方法等融通生成的结果。一个民族要想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八婺大地，发展迅速，万象纷呈，该如何解读，该有怎样的视野。我们和金华市社科联一起，为你打造一份权威的金华社科读本。每周四推出，帮你解开现象的迷雾，助你追寻理论的真谛。

值班主编：杨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