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一缕情思-李媛媛的故事

又到了祭扫亲人的清明时节，唐人孟浩然有“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

四月也是京都最美的季节，草绿花红山色青，嫩柳摇曳拂清池，正是春好时。

在这样一个伤感与美好交合的日子里，不禁让我想起一位友人，她悄然离开我们已有十九个年头了，虽怨天妒英才，年仅41岁就香消玉殒，却是带着她那姣美的容颜走的，就像这四月的樱花，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

偶然翻出一篇旧作，是写“金鹰”影后李媛媛的，我又在此基础上做了修改和补充，重新发布，以寄托我们对这位美丽端庄的影视表演艺术家的一缕情思。

春天圆舞曲

见到李媛媛，总是我想起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在她身上你永远能够谛听到那明快而流畅的旋律。

初识，见她穿一件鹅黄色的细线高领毛衣，一张灿烂的脸，一头蓬松乌黑光泽的秀发，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两颊漾起青春的绯红，近乎朴素的着装，不刻意修饰的容颜，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把她与《上海的早晨》中衣着华丽的三姨太林婉芝和《围城》里气质高雅的女学者苏文纨联系起来。“没有任何馨香的女人最最芬芳馥郁。”（普拉图斯）谈话中，李媛媛不时地用唇膏涂抹着泛白的双唇，她解释说，北方的气候太干燥，嘴唇总是皱巴巴的。年届30的李媛媛，出生在泉城济南，15岁考入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而后留校任教，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庭。上海的气候环境和饮食习惯都很适合她，因此，她身上兼有南方人的细腻和北方人的豁达。

李媛媛一向微笑着面对人生，即使在北京的工作还没有完全落实，仍旧是吃得饱睡得香。让人感受最深的是她的真诚，既不故作深沉状，也不假装潇洒，很“本色”，很性格。调北京中央实验话剧院的手续尚未办完，她就被“圈”进百集电视连续剧《京都纪事》剧组。我的采访几乎是在导演尤小刚的“监视”之下进行的。在短暂的语言交流中，我随着李媛媛飘飞的思绪穿越时空，走进她那一方世界，在逝去了的生活的温馨里，搜寻她的芬芳故事，探索她的人生情结。

梦幻人生

济南城内，前卫文工团家属宿舍楼，一扇窗口的灯光每天熄得最晚，一家4口人总有唠不完的“闲嗑儿”，总有扯不尽的话题。在这个和谐融洽的家庭里，小女儿媛媛文静聪慧，从小被爸爸妈妈百般宠爱，在家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学校她又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蛰伏在父母老师的羽翼下，她仿佛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上了大学，她还是脱不掉孩童的稚气。表演课上，她手里不是捏一块小手绢，就是握一只小瓶子。老师板着脸：“李媛媛，你现在不是孩子了，是大学生，你要想塑造角色，就得把手里的小‘道具’统统丢掉！”这种当众的训斥，蛮严厉的。媛媛哭了，生活中她总是笑，这一次却哭得特别厉害。暑假，她借了一批书：《笑面人》、《茶花女》、《悲惨世界》……关起门来，足足“啃”了一个多月，假期结束时，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借着书的启迪，是我们获得较完善的、较爽朗的思想和满脑子的概念，而使得个人能超越自己。”（约翰·卢伯克）

而她还保留着一颗童心，一颗美丽的童心。

媛媛喜欢幻想，追求浪漫，时常在憧憬里翱翔她的遐思。到甘肃电视台拍片，她很想像早就渴望的那样，穿上阿拉伯人的服装，开着敞篷车去敦煌，体味一下异族风情。她也想到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里，去寻找她心中的伊甸园。

媛媛处在成熟与不成熟之间，有时做事很谨慎，有时却又欠考虑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央视录制春晚节目，她坐在台下一边看别人表演，一边往嘴里丢着脆枣。作家苏叔阳隔着桌子招呼她：

“李媛媛！”

“哎——”她随口答应，不想一个寸劲儿被脆枣割掉了一小块牙齿。虽说牙根还是好的，她却跑到医院做了拔牙手术，后来发现是个错误，悔之已晚。

她好与商贩砍价，并假充精明地指着秤星提醒人家不要缺斤短两，不然当心受罚。等她回到家里用弹簧秤一称，十有八九是自己挨了坑。

媛媛爱和朋友去迪斯科舞厅，疯喊疯蹦，尽情放纵。她说，生活蛮累的，跳迪斯科忘我，可以放飞沉重。

这便是李媛媛的性格了。“性格是行为的结果。”（亚里士多德）

多情的情人

在媛媛童年的记忆里，看电影是她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尤其记着葛存壮演的“马尾巴的功能”。她曾对爸爸的老朋友、八一厂老演员里坡说：

“伯伯，我好想上镜头，哪怕只上一次。”

那一年，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来济南访问，她就有了这一份荣耀——作为千万名少先队员的代表，由她去向亲王献花。摄影师的镜头对准了她，当媛媛在银幕上看到自己的时候，她的心已盛不下这最初的激动。但，她没有想到，她一生将与镜头结缘。“命运是一位好女神，她引导着我们。”（莎士比亚）

有人说媛媛的性格像父亲，而她既有继承，又有反叛。演员出身的父亲，却反对女儿从事表演职业。但媛媛的心早已被表演艺术征服了，趁父亲率团去外地演出，她偷着报考了上海戏剧学院，并只身“闯”沪，成为表演系77级年龄最小的学生。父亲得知后也无可奈何。

1981年，媛媛以优异的学习成绩毕业了。父亲提前为女儿安排好了归宿，要么去他担任政委的前卫文工团，要么去山东省话剧院，总之是要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来。可执拗的女儿偏偏选择了留校任教。

“为这事，我老爸竟一个多月不理我。”

媛媛学的是戏剧表演，但她的艺术实践却不在舞台上，而在镜头前，拍得又几乎都是电视剧——《豆花开》、《红蜻蜓》、《密探》……然而，人们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上海的早晨》中的三姨太和《围城》里的苏文纨。媛媛自己也认为，形象最光彩的是三姨太，最喜欢的角色却是苏文纨，“只是篇幅太小，遗憾没有过足瘾”。

媛媛扮演的角色，大多是她不熟悉的，现实中也找不到生活原型，且有很大的历史跨度和现代距离感，全凭她对原著的把握，靠她极高的悟性，把人物塑造得丰满、逼真、形象、生动。眼光苛刻的钱钟老看罢电视连续剧《围城》，对李媛媛金口一眼：

“你就是苏文纨。”

《上海的早晨》播放后，沪上一些“三姨太”的崇拜者跑到戏剧学院，非要看看他们心目中的偶像。有人告诉他们：

“李媛媛根本不像剧里的‘三姨太’，她很朴素，你们看了会失望的。”

“侬勿要骗人啦。”“发烧友”们不信。

那人又说：“刚才李媛媛就从你们眼前走过去，你们谁认出来了？”

拍这部戏时，媛媛每天蹬着单车去拍摄现场，正值隆冬，西北风把她的身子吹得东摇西晃，有几次险些从车上摔下来，与富贵雍容、生活闲适的资本家姨太太相比，差别实在太大了。

《上海的早晨》和《围城》所产生的模式效应，使人们在对李媛媛长于演知识女性的判断上，取得了近乎一致的认同。其实，她还演过农村小媳妇、国民党女特务，就单一人物而言，演得都很成功。媛媛说，对待艺术，她就像一个多情的情人，钟爱自己所扮演的每一个角色。

媛媛也有她的矛盾和困惑。拍《京都纪事》，作为女一号叶晓桐的扮演者，她所获得的报酬，比起当时唱一首歌就要1万多、拍一个广告就拿10万8万的歌星“广”星来，每集200元，还要缴纳税金，委实太可怜了。

“尽管现在人们的观念变了，也不能太追求物质，总要有点奉献精神吧。但光凭热情是不够的，在商品社会里，人的价值从哪儿体现？”媛媛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李双双错误”

媛媛曾幻想自己有5个孩子，像电影《音乐之声》中的女教师，教他们唱“1、2、3……”，看他们在暖融融的太阳底下玩耍、游戏……而他们的父亲一定是个懂得爱心、温柔体贴又很有力量的男人。

而生活远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浪漫，同学介绍她认识了一位很有才华的电影编剧，“才华是最漂亮的聘礼。”（巴尔扎克）交往不到一个月，他们就登记结婚了。父亲曾试图劝阻：

“你们不合适，两种感觉的人在一起怎么行？”

父亲说女儿是八十年代的李双双，没有真正恋爱过。作家笔下的李双双和喜旺，有矛盾，有斗争，有冲突，但终究还是“天上水，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夫妻喜庆大团圆。而媛媛犯了跟李双双同样的错误，结局却又你那么的不同了。

爱情的基础，在于双方相互的理解与信任。没有这种理解和信任，爱情就会演变成一杯苦酒。

媛媛去拍戏，剧本里有一组“撕开衣襟，露出胸脯”的镜头。丈夫来了，坚决不让拍。他们一同去找导演何群，要求改本子。何爷脑袋一晃：

“怎么写就怎么演，没得商量。”

媛媛很为难，要么跟丈夫走，要么丈夫走。最后她还是跟丈夫走了。

“我不能为一部戏就断了夫妻情分。”

妥协是维持不了爱情的。

从结婚那天起媛媛就决定要和丈夫白头到老。而事实上，“当男女双方互相信任互相了解以后，他们才能找到使漫长岁月变得丰富多彩，使生活本身充满魅力的秘诀，”（巴尔扎克）否则，“一时的热情中发下的誓愿，心冷了，那意志也随云散。”（莎士比亚）

媛媛在八一厂拍片，吃完晚饭便到院子里散步，这已经成了她多年的习惯。忽听有人喊：

“李媛媛，你爱人来长途了。”

“等着，我就来。”她一边答应，一边兴冲冲地跑去接电话。

丈夫问：“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散步。”

“几个人？”丈夫追问。

“我自己。”

“不可能吧？”丈夫疑心。

“怎么不可能，就我自己嘛！”

“不可能不可能……”丈夫甩出一连串的不信任。气得媛媛呜呜直哭。

4年了，总是这样无休止地争吵，尽管丈夫气完她，又一个劲儿地软语相安抚，媛媛还是无法化解久积的烦扰，她的心很沉、很累。

终于，他们分手了。虽然，她相信他们都是好人，但两个好人不一定就是一对好夫妻。办完离婚手续，他们同车回去，看到他的胳臂搁在窗外，媛媛关切地说：

“你把手拿进来，放那儿危险。”

姐姐捅捅她：“人家已经不是你丈夫了，用你管？”

可媛媛心里还在想着他，为他今后的生活思虑。

“任何一个女孩都想有个家，有一个适合她的相伴，我想我还是要结婚的。”“从伊甸园逐走男人的是女人，但是能把他带回去的也是女人，”（赫伯特）那么，谁将是被她带回伊甸园的“亚当”？

后记

那一年，媛媛告诉我，姐姐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叫杨诚，是军人出身的生意人。那天用完餐，媛媛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去买单。见我一脸疑惑，她笑了，说：

“杨诚已经结过账了。”

“怎么，杨诚来了？”我用眼睛搜寻。

“是，结完账就走了。我们刚交往，他还不好意思见我的朋友。”媛媛说，“以后吧，以后我介绍你们认识。”

“那得多考察考察，可别是‘大编剧第二’。”我提醒道。

“不会，杨诚他人很好，以后你们见了面就知道了。”媛媛信心满满。

后来，我从媛媛口中听到了她跟杨诚结婚的喜讯。

再后来，媛媛怀孕了。儿子的降生为她带来无限的欢乐，同时，厄运也降临在她的身上。媛媛患了宫颈癌。

术后住院放化疗期间，媛媛拒绝我去探视。她在电话里对我说：“维国，你千万别来，我不愿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演员，我希望大家看到的我永远都是最美的。”